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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熊向晖:我为胡宗南当副官
作者:杨者圣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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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向晖,一个共产党员,置个人生死于不顾,打入敌营从事地下情报工作。但是他却在这儿,给一个国民党高级将领做警卫工作,给胡宗南做卫士,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开始找党
       在汉口谈话的时候,董(必武)老曾对熊向晖说过,“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是现阶段的大局、全局”;作为周恩来未雨绸缪的“闲棋冷子”,如果“一直闲着冷着,于大局全局无损;如果不闲不冷,于大局全局有利”。董老再三嘱咐熊“要甘于做闲棋冷子”,“不要急于找党”,说组织上将查明胡宗南今后的驻地,设法找他联系。董老特意指示:“这需要一段时间,不论多长,你都要耐心等待,不要着急。”
       尽管有这样的嘱咐,但是刚刚20岁的熊向晖还是忍耐不住。他以为做“闲棋冷子”与找党并不矛盾。所以,在担任胡宗南的侍从副官兼机要秘书以后,他开始在西安寻找党组织。
       熊先于1939年4月初去平民坊找清华学长黄葳。黄原名戴中虔,曾用名陈源,是上海嘉定人,参加过“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1936年2月参加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6年10月入党。黄葳的爱人欧阳钦,是中共老资格的革命家,当时担任中共陕西省委书记。
       尽管是在国共合作时期,但中共陕西省委仍处于地下,是秘密的。熊向晖不知道黄葳大姐在西安担任什么职务,但知道她是可信可敬的共产党员。熊把自己的情况跟她说了;她答应帮熊同党联系,以后却没有下文。再找,她已经搬走。新中国成立以后熊向晖才知道,她当时就在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妇委及《西北》杂志工作,先后担任妇委委员、《西北》杂志编委、西北民先妇女部长等职。她把熊向晖的情况跟欧阳钦汇报以后,地下工作经验丰富的欧阳钦认为,这件事上级没有交代,他不能插手。而且不久,中共陕西省委机关也从西安迁往云阳,他们就搬走了。
       黄葳大姐找不到了,又不好直接去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熊向晖只好等待,“甘于做闲棋冷子”。同时,在抗战的最初几年,因为蒋介石、胡宗南反共的面目还没有完全暴露,熊向晖对胡宗南还有许多幻想。
       等到1939年12月,终于等来了组织上派来的人。
       第一个来找熊的是许立群。临近年底的一天,熊正在办公,门卫报告,有客要见。熊出来迎接,一看,来人竟是许立群。
       许立群是熊的南京中学和清华大学的同学,1936年至1937年在清华学习,1937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熊向晖是他的入党介绍人。解放以后,许立群担任过中共中央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所长、全国政协常委。
       熊向晖陪许立群走到城墙上,在寒风中长谈。许说,他从重庆去延安,蒋南翔在重庆工作,让他路过西安时找熊。熊谈了自己的情况,着重告诉他:胡宗南抗日积极,倾向进步,对熊很信任,有时还同他一起学习唯物论、辩证法。熊认为此人可能成为“夏伯阳式的人物”。希望党尽快派人同他联系,不要到他办公地点,只可到家中找。
       多年以后回忆起来,熊向晖说,我那个时候,把胡宗南看得简单了,把问题也看得太简单了。
       “你不但不能害胡宗南,还要保护他”
       继许立群之后,1940年,吴德峰、曾三先后各找过熊几次。其中对熊影响比较大的是吴德峰。
       吴德峰到熊向晖家中找到熊以后,并没有给熊布置任何具体工作。他主要向熊了解胡宗南的政治态度,给熊讲政治形势,讲统一战线的局面,讲党的政策。他告诉熊,中央分析,抗战以来的形势证明,在国民党阵营中亲日派力量不能动摇抗战,认为“抗战能够坚持下去”。这说明那个时候中央对国共合作的前途,还是比较乐观的。
       在不久后的又一次见面时,吴德峰说,毛泽东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有一个报告,叫《反投降提纲》。毛泽东指出,目前形势的特点在于:国民党投降的可能已经成为最大的危险,而其反共活动则是准备投降的步骤。对于抗战前途,吴德峰说,毛泽东判断:总的前途是光明的,但必然经过长期的斗争与曲折的斗争。这表明此时中央对国民党的投降倾向和反共活动已经有了很高的警觉。
       吴德峰说,毛泽东在《反投降提纲》中指出:“在全部抗日过程中必须都是民族统一战线。”虽然许多地主资产阶级走开了,并变成敌人,但留下的成分必须与之合作。“我们要用真国民党反对假国民党,争取中间性的国民党。”国共两党平等联盟的前途还是存在的。国共合作是统一战线的组织基础,忽视这一点,也将铸成大错。三民主义也是一样,它是统一战线的政治基础,是抗日过程中能够适用的原则、方针。“我们要用真三民主义反对假三民主义,争取中间性的三民主义”。
       吴德峰对熊说,你在西安的任务之一,就是积极帮助胡向好的一边走。
       令熊向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吴德峰交代他,要保护好胡宗南。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交代呢?就因为熊向晖以为他和很多进步青年所敬仰的中共党员宣侠父遇害,是胡宗南派特务暗杀的。熊毫不掩饰地告诉吴德峰:如果是胡干的,我就要把胡毙了,为宣侠父报仇。吴德峰的这个指示,不仅给熊向晖印象很深,而且震动也比较大,因为在这之前,熊并没有想到过他还应当做好保护胡宗南的工作,没有认识到这个工作的重要性,想得还是比较简单。
       有一次,吴德峰还专门讲了中央关于国共合作的新指示,指出“所谓国共合作,主要就是同中央军合作”。吴德峰说,西北地区的国共合作,主要就是与胡宗南部队的合作。
       吴德峰对熊讲党的政策,主要是为了帮助熊提高政策水平,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下,熊是独立开展工作、独立决定问题,必须要有很高的政策水平,才能完成好任务。吴德峰的政策水平很高,所以他在西安这一阶段,并没有叫熊具体做什么,但是对熊帮助很大。
       西峡口秘密会晤汤思伯
       自从王石坚长住西安之后,熊向晖不定期地同他交谈。作为周恩来两年半前下的“闲棋”、布的“冷子”,他已不闲不冷,因为胡宗南已追随蒋介石进行反共。他的“特殊任务”随之明确,那就是搞情报。
       其中值得提及的一件事是皖南事变后,熊向晖随胡宗南秘密到河南西峡口会晤汤恩伯,时间在1941年1月15日。
       胡宗南与汤恩伯的私交很好。胡宗南举办西北游击干部训练班,自任教育长,特地请汤恩伯担任副教育长,并请汤推荐了不少干部到训练班担任教学工作。两个人还经常有电报、电话和书信往来,互相密商一些事情。谈些什么,熊也不是都清楚。这一次他到豫西去看汤恩伯,也是临时通知熊,叫熊准备的。
       熊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安排。他们乘的是一辆德国炮兵指挥车,类似吉普车。胡宗南平时大凡外出,只要一部吉普车,一般都是乘美式吉普。因为这次要穿越商洛的秦岭山地,那个地区有很多断陷盆地,车
       子要不断地爬上爬下,马力要大,所以熊决定调用炮兵指挥车。
       一行共4人,除胡宗南、熊向晖,还有一名卫士和一个司机。胡认为最好的警卫工作,一是要做好保密工作,一般的行程计划,都是他亲自安排,临时通知,知道的人很少;二是要避免兴师动众,轻装简从,目标越小越好。上车后,胡宗南坐在司机旁边。这一次,他穿的就是士兵灰布军衣。
       当时,从西安到河南西峡口,要经过陕西蓝田、商县、龙驹寨、武关、商南等地,过了陕豫边境的富水镇,到达西坪镇,就是河南内乡了。
       汤恩伯当时任第31集团军总司令,总司令部就设在西峡口。
       西峡口地处豫西南,出东南可达鄂北重镇襄阳、樊城,出西南可达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老河口。因此,西峡口是豫西南的交通门户,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抗战时期,这里也成了豫西南的军事、政治和经济中心,13县民团总部、一些行政机构、兵工厂、发电厂及军队的弹药被服补给点等,都设在这个地方。大约在1940年左右,汤恩伯把他的第31集团军总司令部搬到了西峡口。
       胡宗南这次到河南,要穿越整个秦岭山地,沿着秦岭南坡河谷中的一条大道,也叫商洛公路,通向河南。这条公路,其实就是沿着河谷走。这一带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商洛山地,秦末刘邦、隋末李密、唐末黄巢、明末李自成等农民起义领袖,都曾在这一带地方打过仗,现在还有三秦要塞武关、闯王寨等古迹。车出西安,过蓝田县城,向东南开,就是秦岭山地了。秦岭的山势是北陡南缓,北坡溪峪短急,南坡诸水源远流长,迥然是两种景色。
       车上秦岭,有几条山道,胡走的是清水河谷,人蓝溪,过蓝桥,经牧护关,到黑龙口镇,进人丹江河谷,这一条山道,是历史上有名的蓝关古道,历史上是地方官晋京、京官东去荆楚和南粤的必经之路。因为这条路有著名的蓝关和武关,过去也叫“蓝武道”,或称“武关道”、“商州道”。现在叫西(安)界(碑)公路,或称312国道。
       武关是关中四塞(潼关、萧关、大散关、武关)之一,在丹凤县东南,战国秦置。公元前299年秦昭襄王诱楚怀王会于此,执以入秦;公元前207年刘邦由此入秦。现在那儿还有一座武关城遗址。
       秦岭山区是当时规划的国防根据地,胡宗南对这一带的地形地理、人文历史也都做过研究,很熟悉。胡、熊在车上,也没有什么事,就说说历史上这些地方的名胜古迹和地理形势,打发时间。
       车过商州,走龙居寨,上武关,进商南,入河南,最后抵达西峡口。这个时候,汤恩伯已经带着新2军军长陈大庆等人,站在马路上迎接。
       陈大庆是江西人,黄埔1期的。1939年冬,陈大庆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西北游击干部训练班副主任,胡宗南是主任,他们有过这么一段部属关系。所以,这次汤恩伯带着陈大庆来迎候胡宗南。
       汤恩伯迈着八字步,歪把子脚,走路像狗熊一样。见了胡宗南,两个人拥抱。然后他们两个人密谈,别人都不参加。
       胡宗南、汤恩伯谈话的内容,熊不清楚。但根据胡宗南到西峡口前后的言行猜测,他们这次谈话,可能涉及两个人,一个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当时,汤恩伯的部队属第五战区领导。另一个是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胡宗南与汤恩伯当时都有部队在第一战区,也都与第一战区有利害关系。
       当时有个大的背景,就是皖南事变。1941年1月6日,新四军在皖南泾县遭顾祝同部队的袭击。1月15日,何应钦开会决定撤销新四军番号。1月17日,军事委员会发布通令,称新四军“违抗命令,不遵调遣”,“扰乱战局,破坏抗日阵线,阴谋不轨”,宣布新四军为“叛军”,撤销其番号,并将“军长叶挺着即革职,交军法审判,依法惩治”。这一天,蒋介石命令汤恩伯、李品仙、李仙洲、王仲廉、韩德勤等为华中各路“剿共”军司令官,以李宗仁为最高总司令,率20万大军进攻江北新四军。
       这都是发生在1月6日到17日之间的事情。而胡宗南就是在这个时候,于1月15日驱车数百里赶赴河南,在西峡口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匆匆返回。1月18日,胡宗南在小雁塔召开作战会议,从计划、训练、通讯、粮食、汽油等各方面进行作战准备。1月20日,胡宗南下部队视察,检查作战部署。这个时候,胡宗南既怕延安军事南下,也怕日军渡河西上,他不能不进行准备。可以想象,内战一触即发。而一旦爆发内战,第一战区和第五战区都是首当其冲,李宗仁与卫立煌的态度至关重要,胡宗南与汤恩伯不能不预作防备,协调动作。所以胡宗南与汤恩伯的这次会面,很可能与这方面的情况有关。
       胡宗南在西峡口汤恩伯的总司令部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胡、汤二人一起去看别廷芳墓。别廷芳属于地方势力,被人称作是内乡的土皇帝,他从啸聚山寨起家,私办民团发迹,进而当上豫西南邓县、内乡、浙川、镇平四县民团司令,队伍发展到24个团、5万人左右。
       秦岭深山峡谷中的一夜
       胡宗南向汤恩伯等人告别,返回西安。汽车离开西峡口,沿原来的道路返回。内乡的公路很好,走起来很快。而离开河南,进入陕境的秦岭山区,那道路就难走了。过了商南、武关、龙居寨,太阳已快下山。又走了一会儿,进入商州地境,已是薄暮。天色越来越暗,走的都是山路,再走下去,就不太安全。这时,路过一个村子,熊说,天晚了,先住下来吧。司机就把车子开进村子,停在路边一个小饭馆前,叫了一点吃的。吃完饭,胡宗南说,就在这儿住下吧!
       住哪儿呢?几个人吃饭时,熊向晖已经出来转了一下,看到离开公路一两里的地方,有一排独立的房屋。一打听,是这个村子的小学校。熊去看了一下,小学校位置在村边,不在村庄里面,房子很整齐。时值元月中旬,学校没有开课,只有校长一个人住在学校里。校长室有一个套间,里外两室,有现成的床铺。熊就跟校长商量,请校长让一下,搬到教室住,把他的寝室借给他们住一个晚上。校长同意了。胡宗南说住下,他马上就安排住在这里。
       胡宗南出行,一般都带着行李。熊叫卫士把胡的行李从车上取下,搬到校长室,给他铺上。熊安排里间给胡宗南住,外间由卫士住。随后,熊叫卫士照顾胡宗南洗了脚,就在校长室里间睡下。然后,熊叫卫士借用校长的被子,在校长室的外间休息。熊对卫士说:你先睡觉,我来警卫。卫士不肯,说由他警卫,叫熊睡觉。熊说:你听我的,明天白天上车后,你再警卫,我就在车上睡觉。卫士还是不肯。熊说,车上你担任警卫,晚上我来,不然我也不放心。这样,卫士就睡了。司机被熊安排住在路边的小饭店里。
       此时胡宗南已经睡下,并不知道熊向晖在外面担任警卫。这天,是1941年1月16日,农历是腊月19日,再有10天就过年了。1月的秦岭山中,又是夜间,寒冷异常,他们借宿的这个小山村,是两山之间
       的一个谷地,气温特别低。熊向晖在屋外走来走去,有时实在冷得吃不消,就跑一跑。
       夜深了,月亮也上来了,月色很好。苏东坡在《后赤壁赋》中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熊望着冷光四射的月华,真是感慨良多。想到自己一个清华大学的学生,一个共产党员,一个追求理想的革命青年,置个人生死于不顾,打人敌营,从事地下情报工作,但是却在这儿,给一个国民党高级将领做警卫工作,给胡宗南做卫士,真是匪夷所思。
       虽然他对自己这样做值得不值得有过怀疑,但是熊向晖说,这是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啊!吴德峰就讲过,要保护胡宗南。其实,他也不是不懂,自己在胡宗南身边工作,地位重要,处境危险,必须要取得胡的信任,同时也必须保证胡的安全,才能站得住脚,也才能执行好自己的“特殊任务”。但是,这毕竟不是自己当初参加革命的初衷。所以,人生的际遇和变化,真是难以预料。
       这一夜,熊向晖望着秦岭月色,想起了破碎的国家,想起了离散的家庭,也想起白居易的那首望月诗:“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白居易生活的中唐时期,也是一个多难的时候。他在少年时期,即因战乱而四处漂泊。公元800年,河南战乱,加上漕运受阻,旱灾频仍,关内饥馑十分严重。第二年春,白居易在长安考中进士,东归省亲,经过河南时,看到刚刚经过战乱灾荒的中原大地,到处是一片干戈寥落、骨肉流离的景象。此时,白氏孤身一人,行走旅途,望月思亲,写下了上面那首诗。想起“七七”事变以后,熊向晖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度也是飘零各地,音讯难通,他同样也体味了“一夜乡心五处同”的心境。
       黎明时分,熊听到前面小村庄的鸡鸣声。他就这么熬过了秦岭深山峡谷中的寒冷一夜。
       天亮以后,胡宗南起床,洗脸,四人一起到路边的小饭店,吃过早点,坐车返回西安。
       上车之后,胡宗南仍然坐前座,熊和卫士坐后座。熊把自带的毯子盖在身上,很快睡着了。车子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胡宗南在前座叫“熊副官!”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想答应他,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迷糊中,听到卫士解释说,熊秘书睡了。胡宗南说,怎么睡了?卫士说,昨天夜里,他让我睡觉,他担任警戒,一夜没有睡觉。胡宗南听了,马上吩咐卫士不要叫醒熊,并说,车上冷,叫把他的毛毯也给熊盖上。当时,胡一路也把毛毯放在膝盖上,因为车里很冷。卫士说,他已经盖了一条。胡说,再加上。胡把毛毯从膝盖上拿下来,交给卫士。
       回到西安以后,胡宗南就下了手令:“晋升熊汇荃为陆军上尉。”这是破格提升。
       胡宗南到河南的情况,熊向晖后来也向中央作了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