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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时空]再读高列特的生平
作者:潘小松

《博览群书》 2004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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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文本中寻找意义或者说在努力解读文本的时候,发现原来好的文学作品用不着拉开理论批评的架势去阅读欣赏的。职业阅读的习惯其实害人不浅,至少是让读者失去了味觉。不知道晶酒师是不是也有同感。在摊开的一大堆书里实在提炼不出什么“精华”来推荐给读者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何不放下写作,读一读无意评论的《高列特传》?这本法国女作家的英文传记是瑟曼(JUDITH THURMAN)写的。我花了昂贵的代价在外文书店买来以后一直就没有认真读过oJb里想,二十年前我读杜渐的《书海夜航》的时候就已经很熟悉“克劳汀”系列的作者了,不就是一个性思想解放的女作家嘛。这种自以为是的习惯也是阅读的大敌。本雅明等人的文化研究证明,高列特之类的作家是现代大众文化产品的先驱制造者,有着文本以外的意义。高列特本人的生活方式就构成消费时代大众文化的符号。
       高列特(COLETTE)这样的作家只能引用,不适合解读。高列特文字的意义是在解读中失去的东西。比如她在《撤出爱情》里写的这样的话:“当我的身体思想时……我的整个肉体都有着一个灵魂。”瑟曼也不去解读这样的句子,她只是引来作题头。传记作家一般认为写“魔鬼”容易,高列特却说魔鬼比圣徒更难写。在世俗的眼光里,高列特这样的女人兼作家就是魔鬼。不错,高列特是文学领域的魔鬼,更是爱情领域的魔鬼。她倒师出有门,“巴尔扎克发明了一切。”克劳汀评价自己母亲时说:“毫无疑问,她就是包法利夫人。”在《纯洁与不纯洁》里高列特还有高论:“很多女人想腐化堕落,没有几个被上苍选中。”这个被上苍选中来世间“堕落”的女人从二十岁开始写作,五十年里写了近八十本书,其中有小说、回忆录、新闻作品和剧作。结集未结集的书信有十卷。关于她的书就更多了。高列特的朋友让·考克陶喜欢说这样的话:“我是一则总是说真话的谎言。”高列特文集美国版的编辑费尔普斯戏仿说高列特总扯着谎说真话。
       瑟曼的高列特传标题是《肉体的秘密》,据说源自纪德写给高列特的信里的措辞。纪德很是赞赏高列特对人类最不愿承认的肉体的秘密的深刻理解。在上个世纪初,高列特的小说在法国体面人家是不许女孩子看的。梵蒂冈查禁的书单里有高列特的作品。西蒙·德,波伏瓦这样的女子第一次读高列特是在巴黎一家书店外面的人行道上。批评家们指责高列特的作品缺少灵魂,说她变态,说她的艺术端赖感官刺激。高列特的同性恋恋人则说她是没有任何道德感的冲动孩子。三十三岁的高列特听了不以为忤,反倒是被恋人的话逗乐了。高列特行将就土的时候还感叹过1880年前青年女子的悠闲生活。在她眼里,那时候的女孩子“是任男人摆布的脾气温和的牲口”。高列特写《克劳汀在学校》是1895年动笔的,“她自己当时并不是脾气温和的母牛。”她想被男人征服,却不愿依赖男人。弗吉尼亚·伍尔芙的“500年薪、自己的一间屋子”高列特并看不上,她要的是5000一年,别墅一栋,外加花园、厨子和美男。当时的女演员、交际花都有着类似的野心:不结婚但性欲要得到满足。这些女流大抵是同性恋,都有小情人,大抵都有私生子。钱挣得不容易,但她们倒是都能理财,像高列特小说《亲爱的》里的人物。波伏瓦说,在高列特看来,这些人的魅力最大的表现之一是优化使用了情色的长处,而不是给情色上苛捐杂税。肉体努力摆脱现实,精神却有如花痴。1900年法国如火如荼的女权运动并不吸引高列特。女权运动的乌托邦加清教主义使许多本想加入的女子望而却步。高列特青年时期就对女权主义不“感冒”。回答记者采访时她曾经说:“我是女权主义者?你在开玩笑。政治上争取女权的人让我讨厌。她们该明白法国不容这样的行为。这些人该得什么?鞭子和后宫。”
       《纯洁与不纯洁》是高列特谈论性别问题的书。“性别是不纯洁的。”在高列特笔下,被禁的欲望浮现时成为变态;不完整的自我在寻找另一半儿。在高列特眼里纯与不纯属于文化战线问题。作家最好是陈述矛盾而不予解决。瑟曼在写高列特生平时采取的也是这种策略。理性的纯洁境地在高列特看来是伊甸园的情形:花鸟动物和谐相处。纯洁意味着没有意识阻碍,没有男女冲突。高列特相信在沉沦的世界里没有真正的雄性激素,没有完整统一;对一个女人来讲没有自主权——这是男人的特权——除非女子牺牲色相。“怎样释放我真的愿望?”她问道:“一切都违背我。我想逃但第一个阻止我的便是我的女人身体。肉乎乎的身体紧闭双眼,自愿当瞎子,伸展着,随时准备消失……我就是她,这个女人,这顽固享乐的野兽。”瑟曼说高列特的“真愿望”有着革命的意义。她也许没读过尼采,但她却深谙尼采的主张“成为你自己”。高列特所写的一切就是成为你自己,成为一个女人。可是怎样做才行呢?
       高列特假克劳汀之嘴说自己是“自然的孩子”。自然的孩子不喜欢政治,不喜欢死读书,只喜欢摇摇晃晃的耳环,喜欢床笫之欢。喜欢激情多过善,喜欢战斗多过讨论。“爱情是我的生活和我的笔我的面包。”写到这里,我想大家已经略知高列特是怎样一个世纪末作家了。我们这个时代至少在阅读领域很宽容。一个作家展示天才时不一定要拉出大题材的架势。人类寓教于乐的天性使往往不那么重大题材的文本流传下来供人把玩。殊不知写作人的匠心独运,把真实的灵魂掩盖在肉体的秘密里。我相信,没有思想灵魂,没有对所处时代的批判意识,高列特怎样写放荡不羁的生活,她的作品也不会流传至今。当今靠色相描写闯文坛的结局不好,就是因为他(她)只有肉体,没有灵魂。这是艺术家和色情写手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