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学术评论]中华文化主体的历史画卷
作者:臧知非

《博览群书》 2004年 第02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2003年5月,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大型学术著作《黄河文化史》(李学勤、徐吉军主编)是学术界的一件盛事。
       现代考古学证明,华夏文明的起源是多源的历史过程,北起大兴安岭,南到珠江上下,无论是黄河两岸,还是长江南北,都留下了众多的我们先祖生活、生产的足迹,正是这些密若繁星的文明之火汇成了中华文明的滔滔巨流,也就是目前学术界所普遍认同的中华文化“多源一体”的发展过程。但是,这“多源一体”的发展过程究竟是由漫天繁星式的文明之光自身发展、汇聚而成,还是经过一个中断、转移、冲突的过程,相当部分的文明之光没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而泯灭,只有部分文明在吸收其他文明养分的过程中成长为参天的大树?也就是说,这“多源一体”的中华文化究竟有没有主流和支流之分,如果有的话,这个主流又是什么?当然,从人类文明起源与发展的逻辑进程来看,并非所有的文明之光都能延续传承下去的,有的中断消亡,有的融人其他文明而再生,有的则被其他文明所同化。也就是说,文明的起源虽然很多,但其发展壮大则远非齐头并进,而是有着明显的不平衡性。中华文化也是如此,所谓“多源一体”之“体”的构成并非是中华大地上各种文明的聚合体,而是有其主次区别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个主体也有所变化。就我国进入近代以前的历史而言,文化主体应是我们的先民们依托黄河所创造的文化,也就是人们所常说的黄河文化。但是面对众多的考古成果所揭示的先人足迹遍布中华大地的事实,人们在认识到中华文化发展是个“多源一体”的历史过程之后,自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或多或少地对“黄河——中华文化的摇篮”这个传统认识或持怀疑态度,或避而不谈。显然,这是与黄河在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的实际地位不相称的,其原因之一就在于对黄河文化缺少系统的梳理、研究与论述。1994年,华艺出版社出版了侯仁之先生主编的《黄河文化》,这是国内学术界第一部系统论述黄河文化的著作,其突出特点是重视地理环境与文明发展的关系,以点带面,在简明扼要地叙述上古三代的黄河文明之后,提纲挈领地以城市作为文化发展变迁的主线,读来颇令人耳目一新。但该书限于篇幅,内容显得简略,而此书问世以来考古学、历史学、文化学研究的新成果,又为我们进一步认识黄河文化提供了新的基础。因此,撰写一部新的大型的黄河文化史著作不仅必要,而且条件也更为成熟。《黄河文化史》的出版,正适应了这一需要。
       《黄河文化史》工程浩大,总计170余万字,全书36位作者,包括了考古学、文化学、历史学界的老一辈学者和中青年学者。其学术水平,有的早已卓然成家,有的是各自领域的学术中坚。因此,这既是一部集中了当前最新研究成果的学术著作,也是一部迄今为止在这一学术领域中最高水平的学术著作。
       首先,本书学术体系完整,逻辑结构严谨。本书采用大文化的概念,从物质的、精神的、制度的各个层面,上起远古、下迄近代,以时代为序,对黄河流域这一大区域文化进行了系统论述,全方位、多层次探索了黄河文化的孕育、发生、发展、繁荣、鼎盛及转移的历史过程。自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人们对“黄河是中华文明摇篮”这一传统看法提出质疑,除了上面已经提出的现代考古学发展的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国经济重心移到长江流域——主要是长江中下游以后,黄河流域在国民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下降,而且水患不断,人们难免用较晚近时期的“黄河百害”现象来看待历史上的黄河文化。本书表明,这种看法是不能成立的。经济重心的南移,并不等于文化主体随之改变。而在经济重心南移之前,黄河文化始终是中华文化的主体。本书以丰富的事实和科学的分析说明,古代黄河流域的自然环境和后来迥然有别,是文明孕育和发展的沃土。在史前时代,黄河流域的原始文明远远领先于其他地区,三代就确立了其主体地位,从汉代到唐代是黄河文化繁荣和鼎盛的阶段,是中华文化的代表。唐朝以后,因为经济重心的南移,其经济地位虽然下降,但在政治、学术、意识形态层面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并在中外文化传播和吸收的过程中起着中坚的作用。本书不仅揭示了这一历史过程,更主要的还在于分析其演变原因,全面展示了黄河文化的历史画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体系。
       其次,揭示黄河文化自身的发展也是一个“多源一体”的历史过程,是本书的另一个特点。黄河流域,幅员辽阔,其上游、中游、下游的地理环境、自然气候各不相同,其文明的起源同样是分散的星星之火,后来才逐步发展为带有区域特征的文化。夏、商、周三代文化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是一个漫长的、呈加速式的历史过程,充满了文明的转移、融合与冲突。本书对此作了充分展示。如本书将史前文明按地域分为河湟文化区、中原文化区、海岱文化区。进入三代以后,夏、商、西周文化固然居于主导地位,是各方国的盟主,但其他区域如东夷诸方国等均属于独立的文化系统,其发展虽然有其特点,但远远落后于中原,有的民族或者部族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段内一直处于原始的渔猎采集经济阶段。这些部族方国与商、周一直处于冲突和交融之中。本书在重点论述夏、商、西周文化成就的同时,对其他区域文化列出专节,探索二者的冲突与交融的进程。如西周初年大分封的目的是为了有效控制东方各部族方国,赋予受封诸侯征伐别国的权利,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文化的征服与同化,也是一个文化吸收的过程。最典型的如齐国,始封之时,仅营丘一邑,太公姜尚因地制宜,根据齐地的风土人情、自然条件,发展工商渔盐之利,征讨、融合东夷诸部,国力迅速增强,成为东方大国。而鲁国所走的治国之路则与齐国相反,执行的是以周朝的礼乐制度改变土著风俗文化的道路,其文化征服则大于吸收。其余各封国的治国方针非鲁即齐,并逐步形成各自的特色。东周时代,各区域文化发展迅速,区域文化圈日益扩大,其共性日益明显,主要有中原文化圈、邹鲁文化圈、齐文化圈、燕赵文化圈、秦文化圈。至战国末叶,逐步形成关中和关东两大文化系统的东西对峙,进入了我国文化的东西对峙时代。秦朝统一后用强制的方式,试图以关中文化取代关东文化,使这种对峙表现得淋漓尽致。两汉继承了秦的政治体制,但在文化上则兼收并蓄、取长补短,因而加速了中华文明的一体化而形成了汉族,可以说,黄河文化的“多源一体”至此完成,黄河文化也走向了新的辉煌。本书充分地展现了这一绚丽多彩的历史画卷,特别是从关中文化与关东文化冲突与融合的层面,分析战国时代秦与六国的矛盾;秦朝统一后政治、经济、文化制度与政策;西汉对亡秦经验教训的总结与统治政策的调整;区域文化向主流文化的转变,等等,不仅立体地层示了黄河文化“多源一体”的丰富性和典型性,更有助于纠正以往有些相关著作的误解,补充了其不足。所以,通读本书,对中国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过程自会有许多新的体会,而不会因晚近以来黄河水患频仍、其地区位置不如古代重要而对其“母亲河”的地位产生怀疑。
       其三,本书系统展示了黄河文化的开放性,突出了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的发展个性。黄河文化的兴盛发达,一方面取决于其悠久的传统和历史底蕴,另一方面也因为它对周边地区及外国文化积极的大规模的传播和吸收。在这两个方面,本书都进行了深入的论述。关于前者,在史前时代已经开始,随着各区域文化的发展而不断深入。本书对于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的交流尤其重视,自东周开始即立专节论述黄河文化与海外文化的交流,其比重和内容在以后的各个时期越来越大和丰富,体现了作者的开阔视野。在这广泛的文化交流中,黄河文化积极向外传播,对周边地区和各国产生深远影响的同时,也以恢弘的气度、开阔的胸怀,从四邻地区和各国吸取营养,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为我所用。通览本书,如果说黄河文化对异域文化的吸收和传播在先秦时代还只是开始的话,自汉朝以降,无疑进入了大规模的传播和吸收时期,四邻地区和外国文化大量传人中原,极大地丰富了黄河文化的内容。如汉朝因丝绸之路的开通,中亚、西北的毛皮、香料、马匹、音乐、舞蹈、杂技传人中原,特别是佛教的传人和逐渐流行并最终中国化,在各个层面和领域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尤为巨大,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支柱之一;至隋唐宋元时代对外国科学技术、宗教、艺术等等的吸收更是数不胜数。如在唐代和元代,不仅敞开国门,允许各种宗教在中原传播,而且广泛任用许多域外的科学家、艺术家、美术家、建筑家,发挥其所长,为我所用,从而把阿拉伯、波斯的天文、数学、医药、建筑、回回炮技术引进中国,有力地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均足以说明黄河文化的开放性。
       第四,本书展现了黄河文化对长江文化的影响过程,体现了黄河文化的强大活力。上已指出,长江文明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发现于浙江余姚的河姆渡文化和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同期,均是独立的新石器文化单元。但是,毋庸讳言,从三代到东汉,长江流域的发展远远落后于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的系统开发是从东汉末年开始的,历经魏晋南北朝,到唐朝后期才成为全国的经济重心。若从文化的层面看,尽管魏晋南北朝的期黄河文化和长江文化呈南北对峙状态,但当时的长江文化尚不足以和黄河文化相抗衡,而仅处于迅速发展的过程中。此后,长江文化在中华文化总体结构中一直处于渐重状态,其社会经济则后来居上。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长江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条件是黄河文化的南移,这共有三次南移高潮,第一次是西晋永嘉之乱到东晋十六国,第二次是安史之乱到唐末五代,第三次是宋、辽、金对峙时期,均因为中原战乱,经济破坏严重,大批人口南迁,不仅增加了江南的人口与劳动力,更带去了先进的中原文化。增加人口和劳动力、劳动技术姑且不论,就以学术来说,两汉时代,齐鲁大地、西京长安、东京洛阳一直是儒学中心,江南地区难望中原之项背。但是,从西晋“八王之乱”开始,中原人物大量迁移江左,永嘉乱后,洛阳倾覆,中州仕女,避乱江东者,十分之六七,江东地区成为“衣冠礼乐”之所归,中原的学术文化也随之迁移江左。安史乱后、宋金对峙时期的人口大迁移和江南社会经济的大发展,不过是历史的重演而已。江南文化的每一次飞速发展都伴随着黄河文化的大规模南移。当然,文化的转移和发展并不矛盾。黄河文化的南移,并不意味着其衰退,而是进入到另一个发展阶段。吸收了新的文化成分,更丰富了自身的内容。十六国北朝时期佛教的传播、少数民族之融人中原即是适例。对于这些,本书都有详细论述。笔者想指出的是,人们在注意长江文化的重要性的时候,千万不要忽略了黄河文化南移对长江文化发展的作用。这既体现了黄河文化生命力的旺盛,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黄河文化在中华文化这个“多源一体”中的主体地位。
       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文化热兴起以来,各种文化史著作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区域文化史研究丛书也有过多种;有的注重于理论分析,有的偏重于现象组合。本书则寓论于史,以史明理,文献和考古资料相互印证,注意图像资料和文字资料的结合,以增强其可读性,对于高水平的研究著作来说,这是一个有益的探索。
       (《黄河文化史》,李学勤、徐吉军主编,江西教育出版社2003年5月版,全3册,1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