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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折戟沉沙于股市的操盘手
作者:吴晓波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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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尽量用一种诙谐、轻松的笔调,来描述中国证券史上这段最为血腥和惊心动魄的故事。这个故事中的主角们将满足人们对这个商业时代所有狂暴的想象。
       朱大户与K先生的亲密接触
       1998年入秋的一天,朱大户从深圳坐飞机上北京,去见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朱大户名叫朱焕良,是南方出名的股市大户。他没有多少文化,早年是在建筑工地上开大装卸车的,20世纪90年代前后,靠认购股权证发了点财,之后就一直在股市里混。他选股票的眼光很毒,渐渐地竟赚了很多钱,成了上海和深圳股市上最早的亿万富翁之一。1996年前后,股票操纵之风渐起,有人靠吃股建仓、操纵股价发了大财,朱大户便也动了这样的念头。他看中了深圳一只叫康达尔的股票。它原本是深圳宝安区的养鸡公司,香港的活鸡市场大半是靠它供应的,业务稳定而效益尚可,1994年上市后不温不火。朱大户跟宝安区相熟,自以为有坐庄的可能,便在二级市场上悄悄购进康达尔的股票,小半年下来居然囤积了数千万股,占到康达尔流通股的90%。朱大户为此花了2个亿,其中一大半是他全部的家当,还有一小半是高息拆借来的。正当朱大户想卷起袖子大炒康达尔的时候,1997年,香港突遭“禽流感”袭击,全岛杀鸡禁鸡,康达尔业务全线瘫痪,它的股价自然也坐上了滑滑梯,从最高时的15.40元一股猛地跌到7元多,跌幅超过50%。朱大户的2亿元全部深陷在里面动弹不得,他沮丧地跟人说:“在1997年,除了那些被杀的鸡,我大概是全深圳最不幸的了。”
       朱大户上北京是作最后的一次挣扎,他要去见的那个人是K先生。
       K先生的名字叫吕梁,他常用这个古怪的名字在证券类媒体上写些股评文章。其实,他的真名叫吕建新,是一个虔诚的文学爱好者,早年写小说、玩绘画,还有作品发表在巴金先生主编的《收获》上,可见水平并不低。1992年,吕梁跑到深圳去闯世界,一到那里就碰上8月份的认购证风波,上百万股民挤爆深圳,却因为舞弊事件而发生集体骚乱。吕梁还是一个好奇的旁观者,那些天他兴奋地从一个认购点跑到另外一个认购点,采访了一大堆股民,写出长篇纪实报道《百万股民“炒”深圳》。这是当时国内对深圳事件最生动的描述,国内数十家报纸采用了这篇稿子,吕梁自是赚到了不少的稿费。也是在这次股民骚乱中,吕梁经受了股市的洗礼。他成了深圳证券交易所里的常客,注意力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在深圳混的日子让吕梁天天都很亢奋,但是他却没有赚到多少钱。
       从1996年起,他索性搞起了一个K先生工作室,一边高频率地以K先生为笔名写股评,一边还指导他人炒作股票。至于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怪名字,他的解释有两个:其一,股票的行情图又称K线图;其二,K是KING的第一个字母,暗示他是“股评之王”。在这个“故事会”里浸淫多年,K先生一直在等待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
       当朱大户北上找到K先生的时候,他正在专门研究全球第二富豪沃伦•巴菲特的股票“圣经”。K先生对朱大户说:“我要学巴菲特,要在中国做第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朱大户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巴菲特和私募基金。他说:“我和你一起干,就从康达尔开始吧。”
       在K先生看来,康达尔虽然是一只“瘟鸡股票”,但是它有自己的好处:一是流通股盘口小,收购成本低,翻炒起来很容易;二是倒了霉的朱大户基本上把盘子都控起来了。还有一点就是,据朱大户说,公司的业务危机是暂时的,只要“禽流感”一过去,情况马上就会扭转;更诱人的是,公司握有很大的一块地皮,如果开发出来能够带来很可观的效益。K先生对朱大户早有耳闻,此人是出了名的草莽汉,胆忒大,敢对赌,心狠手辣,而且信用不太好,有几次跟深圳的机构联手炒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撒手先撤,从来不管合作者的死活。一向心高气傲、自视为文化人的K先生尽管很看不起这种人,对他的人品又有怀疑,但是利益当前,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K先生跟朱大户签了一个协议,他将组织资金接下朱大户手中50%的康达尔流通股,而朱大户配合长期锁仓,还必须帮忙安排购人康达尔部分国有股,最终实现对公司的控制和重组。朱大户承诺日后无论股价怎么上涨,他都将以13元的协议价向吕梁转让手中的股票。这一战略投资的合作目标是5年。
       神奇的小丁
       
       K先生和朱大户要在股市上成大事,还缺一个办实务、懂专业的超级操盘手,这个人就是小丁。
       丁福根是K研究室里仅有的两名员工之一。1965年出生的他虽然名字很土气,但是人却长得秀气内向。他的智商超高,记忆力极好,精于计算,对数字几乎过目不忘,更重要的是他对证券有异于常人的狂热,好像是专门为股市生下来的。他原本是北京一家证券部的交易员,而K先生则是他的客户,几年交道打下来,他深深地为K先生的理念和股票天赋所折服。他认为举目国内,没有第二人比K先生更透彻地了解中国股市了。因此,他毅然辞去收入很丰厚的交易员职务,跟随K先生办小小的工作室。
       1998年11月26日,小丁突然接到一份传真,中煤信托深圳证券营业部将227.9万股康达尔股票以转托管的方式打到了中兴信托北京亚运村证券营业部。直觉告诉他,一场大戏就要开演了。很快,K先生将一份洋洋洒洒的项目建议书交给了他。在建议书的首页上,开头的8个字是“长期投资、长线持仓”。吕梁用他刚刚学来的巴菲特股票价值理论,详尽地阐述了自己的高效投资逻辑,提出“甘做善庄,与中小股民共赢,引入美国做市商理念”。最具诱惑力的是,他给出了15%的融资中介费。K先生告诉小丁,有了这份项目建议书和朱大户送来的227.9万股股票,工作室必须在3个月内融资4个亿。
       在高额中介费的诱惑下,事情出奇地顺利。小丁融到一笔钱后,K先生就用它去收购朱大户手中的股票,然后再把买进的股票拿给小丁用于抵押融资。如此循环往复,到下一年的3月前后,小丁通过投资理财、合作协议、抵押贷款等各种形式,与各色人等共签下100多份协议,融进3.98亿元的资金。K先生用这些钱,先后从朱大户手中买下1300万股,并转托管了1700万股,完成了控盘3000万股即50%的既定建仓目标。根据法律规定,任何人持股超过5%就必须举牌公告。为了规避这一条款小丁先后动用了1500个个人账户,即把股票分藏在各个户头中,这些账户八成以上是由各地证券营业部以每张股东卡190元的价格卖给他的。从一开始,众多金融机构违反监管政策、积极参与这场冒险游戏的色彩便十分浓烈了。
       同时,K先生组建了几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公司分头收购了康达尔第一大股东深圳龙岗区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所持有的国有股。他手中握有的公司总股份达到了34.61%,成为第一大股东,于是在公司的11个董事席位中,K先生工作室委派的人占据了7席,他则始终隐身幕后。关于董事长人选的选择,他也颇费心机。这个人必须拿出钱来买公司的股票,如果钱不够,可替其找银行或券商借,但这些股票必须授权给K先生指定的小丁来控制,称之为“锁仓”。如此一来.董事长自然成了他可以任意指使的大玩偶。
       K先生的跨世纪对话与“5.19行情”
       就在K先生从朱大户手中逐渐转买股票的时候,他已经指令小丁坐庄操作康达尔股票。当时,K先生和朱大户手中已经控制了康达尔的5843万流通股,外面散户的流通股仅有1000多万股,他们要拉抬股价就好比屠夫想吃猪蹄那样轻而易举。从1998年的12月起,康达尔股价震荡上升,小丁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操盘高手,他每天遥控各地营业部的操盘手们,有人抛盘,有人接盘,把一张K线图做得形态良好,每日震荡小涨而不会引起监管当局的注意。
       
       到第二年的春节后,康达尔的股价已经稳稳地站在了17元左右的价位上。不过,这种自拉自抬的行动,由于没有股民的参与,因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当时的中国股市已经沉寂了两年多,千万股民早已滑如泥鳅,不会轻易上钩。
       从3月起,K先生开始展现他超级股评家的风采。在发行量颇大的《证券市场周刊》上,他连续发表了4篇《关于世纪末中国资本市场的对话》文章。这是一组高屋建瓴、很有理论深度的股市分析文章,在绝大多数经济人士普遍不看好中国资本市场的氛围中,K先生用他充满了思辨气质的语言为股市唱涨。
       在这组隔双周发表一篇的对话中,K先生为他的个股炒作建立了理论上的依据,并明确地描绘了庄家炒作的题材手法。在充满了迷茫气息的股市上,他用直接而煽情的方式,指出了一个充满风险却非常刺激的股市行情发展方向。这组文章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过如果没有大势的配合,这组文字也无非是嘴上痛快而已,或许K先生真的命中注定该有这一场大戏。就当他为股市大声唱好的同时,两年来如懒熊瘫地的股市真地突然雄起了。
       5月19日,也就是在K先生的第四篇对话文章发表后的11天,沪深两市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发生井喷。
       “5.19行情”,让K先生“中国第一股评家”的声誉达到了顶峰。在一切都那么羸弱和灰色的资本市场上,人们太需要一个让多方取胜的预言家,并乐于相信这样的预言家。有了飙升行情的大势作为掩护,K先生拉抬康达尔股价的行动变得肆无忌惮,股价一路上扬,从20元涨到36元,到7月份的时候,已经跃至40元。8月,他在《中国证券报》上组织了一个整版的文章,全面介绍“重获新生的康达尔”。
       后来的研究者有理由相信,这篇报道与之前的对话是一场完整的、有预谋、有组织的策划活动。K先生由宏观而微观,循序渐进,拟定了一整套详尽的坐庄计划,其目的就是引诱普通股民关注康达尔,并投入到对其的炒作中。连他也没有想到的是,“5.19行情”的意外到来,将他的炒作效应放大了无数倍。到1999年底,康达尔在深市涨幅最大的前20名股票中名列第17位,全年累积涨幅111%,全然是一个高科技大牛股的形象。12月,经深圳市工商局批准,康达尔更名为中科创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中科创业。
       构筑“中科系”
       中科创业是K先生于1999年7月在北京创办的,注册资金3000万元,这都是他在康达尔的炒作中赚来的。长期在北京厮混的K先生很迷信“中”字头的企业名号,它听上去很有点国家级企业的味道。之所以叫“中科”,是因为他聘用的董事长,是一位时任科技部直属事业单位的高科技研究发展中心的副主任。有了这层关系,他便常常吹嘘说中科创业“有科技部的背景”。在康达尔一战中大获全胜的K先生此刻雄心万丈,他决意打造出一个由多家上市公司组成的“中科系”。民国时期的军阀好用“系”来称呼,如奉系、皖系、滇系,代表一个互有利害关联、生死与共的利益集团。通晓历史的K先生将之创造性地用于股市,自带着一股雄霸一方的气势。
       K先生入主上市公司,并不像朱大户当年那样从二级市场的股民手中一点一点地吸取,而是瞄准了公司的国有资产主管机构,从它们手中收购法人股,这样的交易成本自然较低,而且不会受到任何部门的监管。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中国股市独一无二的股权结构给了像K先生这样的投机客以周旋、倒腾的空间。
       2000年3月和7月,他分两次受让了浦东星火开发区联合公司所持有的中西药业的法人股,成为了该公司的第一大股东。6月,他购买了君安证券公司所持有的胜利股份900万股转配股,成为该公司的第四大股东;同月,他又收购了岁宝热电的一部分流通股,成为其第四大股东。
       仅仅在4个月左右的时间里,K先生频频出手,赫然完成了构筑“中科系”的工程。这些公司都有跟康达尔类似的特点:流通盘小,是股市上的小盘股,经营业绩多年不佳,国有资产管理当局对之丧失兴趣,产业特征明晰,有题材炒作的想象空间。
       K先生收购这些公司及从事股价操纵自然需要大笔的资金,这时候的他和中科创业在证券圈内已是威名赫赫,颇似一个能够点石成金的传奇大师。此时小丁为他找资金已经一点也不费力,中科创业可谓门庭若市。小丁日后在法庭上也承认:“送钱的人排成长队,以致1000万元以下的投资者被拒之门外”。他先后与国内20多个省市的120家证券营业部建立了融资关系,后者为了抢夺让人眼馋的交易量和中介代理费用,为中科创业四处找钱,融资额超过了惊人的54亿元。就这样,围绕着“中科系”形成了一条充满罪恶气质的、非常罕见的庞大利益链。K先生的这种融资方式,非常类似于国际上的私募基金,可是这种行为在中国是触犯有关法律的,连K先生自己都承认,“那些融资协议如果拿出来,连见证并签了字的律师都是要蹲监狱的”。可是,几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决意铤而走险,视法律为无物。这些人都学识渊博,精通法律条文,个个都是这个商业社会中的顶级精英人士,可是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所有人都突破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底线。在这个意义上,“中科系”的成形与K先生之得逞,可以说是中国证券业的一大耻辱。
       后来,小丁在法庭上讲述了他们的操作技巧:“股票市值翻番后;我们就用中科创业作质押,买进莱钢股份、马钢股份、岁宝热电,从而将这些股票拉升,提高市值卖掉挣钱之后,再通过倒仓、对敲进一步炒作中科创业的股票。因莱钢股份、岁宝热电等股票价位低,吕梁希望用它们挣钱还融资利息,希望慢慢置换出中科创业的‘融资’,最终将中科创业据为已有。按吕梁的指示,我们利用重组手段为莱钢、马钢、岁宝热电发布利好,从二级市场挣钱。吕梁再去策划、鼓动大的机构如北国投、云南红塔、山东电力收购这几个上市公司。”
       在K先生大肆操作股价的时候,证券类媒体和所谓的金融研究机构成了他最重要的同盟军。中科创业连续26个月被《中国证券报》列为投资风险最小的10只股票之一,并且很长时间是排名第一,它被选为指数样板,被道•琼斯选人中国指数样本,被《证券周刊》列为可以放心长期持仓的大牛股。于是,K先生声名远扬,无数企业和地方政府请他做投资顾问;他每天奔波在各个城市,经常上午出现在上海,下午在北京,晚上又回到了深圳。他对自己具有的庄家天赋得意非常,在一次访谈中他如此作自我评价:“因为它已持续上涨,其间几乎从来没有一天下跌,因此也没有一个人在这上面亏过钱,这个庄成了善庄的典型代表,极为市场专业人士推崇。”在这一时期,K先生和“中科系”几乎成了股票上涨的代名词,只要他多看了哪只股票两眼,立刻就会在股市上出现反应。他动手收购岁宝热电的流通股,购买的价格约22.35元,当这一消息一曝光,股价就一路上蹿,最高时升到38元。而“中科系”的收购成本为8000万元左右,靠这一轮股价上涨的获利就达5000万元。还有一段时间,他看上了莱钢股份,认为其H型钢生产线有长远的增长潜力,其实他从未去过莱钢,也未与公司管理层有过直接接触。结果,他的评论一见报,莱钢股份就连吃了几个涨停板。
       因内讧而造成的崩盘
       股市是一头嗜血的怪兽,庄家必须不断地制造新题材,才能够刺激行情,使股价维持在一个可观的高位上,而没有一个实业项目能够真地像股市所渴望的那样今日播种、明天收获。这几乎是一个从庄家到股民都明白的道理,可是被他们一手养大的怪兽却偏偏不相信这一切。它需要刺激,需要狂热,需要源源不断的鲜血加以补充。
       智商之高如K先生和小丁,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发动内讧的第一人,就是本次炒作中获益最多的朱大户。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朱大户其实并没有参与很多具体的操纵业务,他的本职工作是死死抱住自己名下的股票,无论涨跌,咬牙不抛。根据他与K先生的约定,他必须一抱5年。两年以来,他的股票市值从亏损2亿元翻身陡增到了获利10多亿元,简直如做了一场甜蜜的大梦一般。可是,要他每天抱着这么一大笔账面财富不得动弹,简直是一种煎熬。一个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消息是,北京的证监会已放出风声要加大监管力度,难道他们真地看不懂“中科系”这些几近小儿科的重组游戏吗?在这种巨大而莫名的忐忑不安之中,朱大户决定不玩了。
       2000年5月,正当新婚不久的K先生鏖战股市、雄心勃勃地构筑“中科系”的时候,日日盯盘的小丁突然告诉他,市场上出现了一个不明的巨手抛家,在不断地抛出股票套现,有好几次,每天都在1500万元左右。根据他的判断,除了朱大户,没有人手上有这么多的股票。小丁气愤地对K先生说:“我们上当了,纯粹是给他打工。”
       K先生找到朱大户,后者倒也坦然,毫不惭愧地坦言,“我不玩了”。
       朱大户赖皮毁约,把K先生逼到了无比危险的境地。这时候的他也赚到了不少的钱,其名下的股票市值超过了4亿元。可是,这个人的野心不知道要比开装卸车出身的朱大户大多少倍,他的梦想是在中国打造一个类似伯克希尔—哈撒韦这样的私募基金公司,他想当中国的沃伦•巴菲特。朱大户和康达尔无非是他逼近这个梦想的第一座桥,他不会让这个没有远见的暴发户毁了自己的远大前程。于是,在无法说服朱大户的情形下,为了保证盘中图形的完整,他只好不断地接盘补仓。据小丁后来在法庭上的供认,为了接下朱大户的抛盘,“中科系”前后花了6亿元的资金。K先生认为,朱大户大概会适可而止的,因为那么多的钱他无法带出境外。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朱大户彻底不玩的决心。8月的一天凌晨,正在睡梦中的K先生被人叫醒。一家跟他有深度合作、在港澳地区黑白两道通吃的“北京公司”,告诉他,朱大户租用了几条小快艇把数十箱现金偷运出了国境,其数目应该在11亿元人民币左右。
       如果说朱大户的中途脱逃让K先生如腰间中刀,那么,发生在“中科系内部的“老鼠仓”则好像是一群小鬼在撕咬他的四肢。
       中科创业的股票20多个月天天上涨,自然让公司内部的人手痒不已,于是私下里建仓炒买股票,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很多高层甚至利用自己与营业部的相熟关系,拿着公司的股票去做质押。K先生对这种情况并非毫不知情,以前只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到朱大户开始大量抛盘的时候,他生怕稍知内情的公司内部人也随之出逃,于是,在与朱大户谈判破裂后的9月份,他下令清查“老鼠仓”,要求所有公司资金于年底以前结清。他当初打的算盘是,通过清理“老鼠仓”,把公司所有的资金全部聚拢,然后在元旦之后逐渐抛盘,全面退出中科创业。他相信,靠他的舆论护盘能力和小丁的高超操盘技巧,他和机构庄家们肯定能全身而退。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老鼠仓”的规模竟会有那么大。
       公司内部最大的“老鼠仓”居然是最受他信任、与小丁并称“左臂右膀”的申姓总裁。她私自将公司的股票拿出去质押,建仓规模达数千万元。在K先生的严令之下,以申总裁为首的“老鼠仓”们纷纷平仓出货,普通股民本来就对高位的股价颇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就会诱发大规模的出逃,于是,建在一片谎言之上的中科神话陡然倒塌。
       中科创业的股价崩盘是从12月25日开始的,在度过了一个吉祥无比的平安夜之后,高傲了将近两年的股价在圣诞节这天突然高空栽葱,一头摔在了跌停板上,更可怕的是,这一跌停就一连9个,股价从33.59元一路下跌到11.71元,50亿元市值烟消云散。中科创业的崩塌迅速波及“中科系”的其他成员,中西药业、岁宝热电等均上演跳水惨剧,股价数日之内腰斩一半。
       这个时候的K先生如决战完败后的主将,面对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早已无能为力。
       在中科创业股价跌停到第5天的时候,他托人传话给《财经时报》总编辑杨浪,表示愿意透露有关坐庄中科创业的内幕情况。K先生大概想让他的故事有一个完整的见证人。
       正当K先生在别墅中侃侃而谈的时候,“中科系”内部已是乱成一团,当日吏喊着把钱捧来的债主们包围了位于国贸大厦33层的中科创业总部,有的人还往北辰别墅冲来。中科高层纷纷辞职,董事长和总裁相继面见媒体,声称“我们就像是光绪皇帝,被吕梁架空”;“我们并不知道内情,是最大的受害者”。1月5日,深圳中科召开紧急会议,宣布“彻底与吕梁决裂”。
       K先生最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被关进大牢。2001年2月3日上午,北京警方到北辰花园别墅将他抓获。9日,被公安机关监视居住的K先生突然神秘失踪。据称,“那天他披着军大衣潜离,消失在初春亚运村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据分析,最终,他的结局可能有三种:至今潜藏在国内的某个地方;出逃到国外的某个地方;被人谋杀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无论死活,那个文学青年吕新建、股评家吕梁和庄家K先生都不会——或者没有机会说出所有的秘密了。
       神奇小丁的结局是这样的:他和妻子躲在一个亲戚的家里,幻想K先生会死里逃生给他打电话,然后再重整旗鼓。他在北京的岳母家接到了恐吓电话,来电威胁说,若他踏进北京城半步,就会剁了他的脚。公安机关于2001年4月将他抓捕归案,在拘留所里,他一夜愁白了半边头。第二年的4月,他以“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并处罚金50万元。他在庭上说,“面对那些受损失的投资者,我感到非常惭愧。”
       那个股价曾经上天人地的康达尔的结局是这样的:2001年5月,中科创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通过股东议案,宣布公司名称变更为深圳康达尔(集团)股份有限公司。10月29日起,公司股票简称由“中科创业”变更为"ST康达尔”。日后不了解这段历史的股民,比较1999年底的康达尔与2001年底的康达尔,会发现公司头上无非多了一顶“ST”的亏损帽子,而不会想到其间竟还隐藏着一段如此血腥而壮观的“中科创业”大惨剧。’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7年4月版
       责任编辑:虞文军朱丽芳
       定价: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