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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掼素质、劈情操、拗造型
作者:牛康博士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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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话里有些流行的新语词很有意思,其中有一种是由于“不搭配”而造成了异趣,如语词里的那个动词颇具强烈的动作性,甚至有点“凶猛”,而与之搭配的却是词林之中最雅致蕴藉者。打个比方来说,就好像虎背熊腰、胸露浓毛的鲁智深,挥舞如斗老拳,跟纤纤娇柔、身轻如燕的赵飞燕搭档“对舞”。这个比喻不甚恰当,因为那些语词的“不搭配”,实非比喻中的“对舞”可比,至于如何“不搭配”,并因此而异趣横生,且听牛康仔细道来。
       掼素质
       上海话的“掼”,意为丢、扔或摔。有掼具象之物,如掼掉无用的物品,如掼派司(扔出证件),如掼家生(摔家具及杂物)等。
       也有掼似具象而非具象之物,如“掼纱帽”。在古代,官吏的乌纱帽是具象之物,辞官一般叫作“挂冠”,不是动作强烈且有点情绪化的“掼”。如今所谓的“掼纱帽”,已无具象的“纱帽”可掼,而且非具象的“纱帽”已泛指职位、事务和工作。又如“掼门腔”,上海人称猪舌为“门腔”(或“口条”),这“门腔”本是具象之物,但“掼门腔”是喻指能说会道,犹如“巧舌如簧”一语,并不是指人“嘴里吐出猪舌来”,因此,称某人“门腔结棍”,他一般不会动气,相反会欣然笑纳。
       “掼浪头”、“掼派头”,是非具象物之“掼”。虽然“浪头”本有具象,但在此只是借喻而已,喻指看似气势很大却是虚而不实的大话。至于“派头”,尽管会在不同的人的身上有所显示,但恐怕谁也画写不出单独自在的“派头”的具象来。
       后来,又有了“掼素质”这个新语词。“素质”就更非具象,或者说是抽象了。关于“素质”,人们可以说出一堆甲乙丙丁、ABCD来,但若是对“素质”研究专家说:“阁下,请您画个‘素质’标准像,”恐怕打死他也画不出来。“素质”是屑于广范畴、深层次的,是内在的素养、资质,无法用具象来名状,在辞典中,“素质”就属于一个抽象名词。
       如此抽象而难以捉摸的“素质”,现在也可以“掼”将起来了——“掼点素质拨那(给你们)看看”,成为上海滩上一些年轻人的口头禅。比如,娱乐节目选秀,技艺展示之外,还有“综合素质”考评,实际上就是回答一些文史知识题之类,能流利回答者叫作“掼得出”,而“吃螺蛳”(张口结舌)者就是“掼勿出”了。又假如,两个男生同时追求一个女生,“硬件”(貌、财)半斤八两,“情商”不相上下,两难之间,唯有“素质”可攫芳心了,于是乎,双雄对决。“素质”对掼——你说屈原李白,我谈雪莱拜伦;你赞罗宾汉,我挺令狐冲;你恋村上春树,我迷J.K.罗琳;你侃李安王家卫,我奏凯歌加陈红……到结果,“素质掼勿过”者出局,而“掼素质”胜出者,自然是获取芳心。——不过,以上也只是“假如”而已。在日趋“现实”的当今之世,是否还会有“苏小小三难秦少游”的现代版,是让人存疑的。
       讲究语文用词规范的专家或许会不以为然:对“素质”,应该是培养,是陶冶,或者是表现,怎么可以“掼”呢?用词不当,动宾不搭配嘛!是“不搭配”,不过,生活中一些鲜活的语词,其妙趣之处往往就在于“不搭配”。比如,北方人说往什么什么里头“砸钱”,如今的钱是纸质的钞票或支票,不是铜币、银元、金元宝。更不是坚硬的石头,怎么能说“砸”?其实,恰恰是这个“砸”字,比诸“花”、“用”、“投入”等,更有某种特定的表现力。
       所以,不搭配的“掼”和“素质”,搭成了“掼素质”这个新语词。从这个语词中,一方面折射出社会公众对“素质”问题的关注,一方面又显示出一些人对“素质”的粗疏认识和浮躁心态——似乎掼一掼,“素质”就出来了。当然,在很多情况下,人们只是把“掼素质”当作一种调侃、戏谑的说法,就好像打扑克牌,你掼出一张红桃皮蛋(Q),我掼出一张草花老开(K)……一彼此“掼白相”,是不能当真的。
       劈情操
       这是在上海一些年轻人中最新流行的一个语词。如果只从“望词生义”去理解,这个词简直有“反动”之嫌——所谓“情操”,辞典上的释义是:“坚定不移的情感和操守”,如高尚情操、革命情操。对“情操”竟然要“劈”,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然而,在上海时下年轻人那里,“劈情操”可不是那么“恐怖”的一个词,它所指的只是谈情说爱,或者是做出谈情说爱的样子,如此而已。别说语言专家、文学教授,就是阿拉“老上海”大概也有点看不懂了,好好叫的谈恋爱,为什么要用吓人倒怪的“劈”呢?
       是呵,“劈”可是一个凶猛的词,无论是“刀劈”,还是“雷劈”,“劈”字当头,不是好玩的。小沉香劈山救母,这个“劈”很爽,但对遭劈的山来说,却是“灭顶之灾”。所以,还是那句话:“劈”字当头,勿好白相。
       当然,也有一种不大吓人或者是愿意接受的“劈”,就是“劈硬柴”。这个“硬柴”是指钱,准确地说,是花费的钱。比如几个朋友一道到“美林阁”吃饭,花费的饭钱大家分摊,这就叫作“劈硬柴”,换洋派的说法是“AA制”。如今不少年轻人都乐意奉行——侬劈我A,各自付账,人情勿欠,清清爽爽。
       精研上海俗语的前辈汪仲贤说过,旧时上海滩有句切口日“劈把”,指的是“瘪三麻子”(流氓无赖)分钱。“把”是来路不明的钱财,“劈”是分,可见“劈把”实为分赃。不知“劈硬柴”一词是否同“劈把”有点搭界,不过两者区别显而易见,“劈把”是分进赃钱,“劈硬柴”则是拿出自己袋里的钱,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对“情操”一词,或能作别样新解,解为“情感操作”。谈情说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一种“情感操作”吗!可是“劈”呢?不管横劈还是直劈,总归是“分开”的态势。谈情说爱谈成了正果,叫作“天作之合”,有谁说是“天作之劈”的7可见,这“劈”与“情操”之间的不搭配,更甚于前述“掼素质”的不搭配。
       然而,“劈情操”的奇趣,恰恰就在于这逆向的、怪异的、吊诡的“劈”字中。在上海话里,男女之间谈情说爱,以前通常叫作“谈朋友”、“轧朋友”,谈到确定谈婚论嫁的阶段,则称为“敲定”。这些都比较平实,或者说是平淡。香港人把谈恋爱称为“拍拖”,连用两个很见动作性的动词,使我沪上“谈”、“轧”黯然失色。于是乎,有好事者挟一刚猛“劈”字,与高标出俗之“情操”联袂组合,遂成时尚新语“劈情操”。
       不过,这个新词也可能跟“劈腿”一词有关。“劈腿”似是台湾的一个流行词,意指男女间的情感纠葛。“劈腿”本来是舞蹈戏剧或体操健身运动中的用语,不知怎么给挪用到了男女情事方面。如此挪用,使人会想起“有一腿”之说。沪上人士或许就是从“劈腿”词中取一个“劈”字,舍去显得直接而俗气的“腿”,代之以抽象又脱俗的“情操”,由此铸成了新词。
       不管怎样,“劈情操”新词一出,便迅即在白领一族、时尚男女中流行开来,以至于在上海的电视荧屏上,娱乐节目主持人也津津乐道起“劈情操”来。因有言曰:将欲爱之,必先“劈”之;劈来劈去,方成情痴。
       拗造型
       这个“拗”字的动作性,看似不如“掼”和“劈”那样强烈,其实也是蛮凶的。查辞典可以晓得,作为方言(实为吴方言)的“拗”宇。意为“弄弯使断”。上海话里有“拗断”一词,朋友之间绝交,情场男女分手,乃至亲属间“大家勿来去”,都可以叫作“拗断”。
       “造型”在此作为名词,时下可以说是一个很时尚的名词。在美容、模特、时装、影视娱乐等业中,“造型”可谓是须臾不可或缺。因此,精擅于造型的形象设计师,如今非常吃香。
       在日常生活中,有时似乎也用得着一点“造型”,比如拍照,说“摆只‘破势’(Pose)”,这“破势”也算是“造型”,当然是非专业的“造型”。如果到影楼去拍婚纱照,对新娘、新郎的“破势”或曰“造型”,就要有一定的要求了。
       上海话里有个词,叫作“摆功架”。“功架”本是戏曲的用语,是指演员台上的功夫架式。京剧中有一种“架子花脸”,这类角色上台的基本任务就是“摆功架”,对其唱功则无多少要求,比如“三国”戏里的周仓便是唯以“摆功架”为己任,在戏台上他与关平一左一右摆“破势”,关云长夹在中间,一手捋须,一手持青龙偃月刀,合成一个堪为经典的“亮相”(也不妨说是“造型”),往往能赢得满场的喝彩。“摆功架”一词泛用到大众生活中,便往往有调侃、讥嘲的意味,如说某人“功架好来兮”。就是讥其表面装样子,华而不实。“摆功架”与“拗造型”略有相通之处,所以,有时人们相互戏谑,一个说:“朋友,勿要摆功架味!”一个则说:“喔哟,侬也勿要拗造型味!”
       但比起传统的“摆功架”来,“拗造型”毕竟多了点时尚的元素和气息,而且“拗”比诸“摆”,在动作上也更多了些强度或强迫性,大家想必还记得美国影片《出水芙蓉》,那个男主角穿着女式芭蕾裙在水上芭蕾学校上形体练习课,一身玄色长裙、面孔铁板的舞师手执教鞭,扳其头,击其腰,敲其腿……这很有点“拗造型”的架式了,当然,这是被动的“拗”。我们看T形台上的名模们步态款款,风姿绰约;星光大道红地毯上,影视明星们叉腰拽裙,顾盼生姿……“养眼”之余,羡其“‘造型’哪恁‘拗’得介好”。不过,人家如此高超的“拗造型”,可不是“五师自‘拗”’出来的,在踏上T形台或红地毯之前,他们实际上已被众“师”(发型师、化妆师、时装师、形象设计师、形体训练师等等)“拗”过了。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听任摆布的木偶,丽质加上天赋,他们自己也是很会“拗”的。
       所以,艳羡归艳羡,一般人心里还算清爽:“造型”是不能瞎“拗”的。追逐时尚,“拗”过了头,欲“秀”却变作了“羞”,这就有点难看相了。
       不过,上述一般人的这种想法,如今可能是落伍了,与之相反的观念是:不怕难看,就怕没人看。只要能抢夺眼球,刺激、飘升点击率或收视率,“难看”也就是“好看”了。有个叫“芙蓉姐姐”的,把她搔首弄姿的一张张“破势”玉照,公诸网络之上,尽管笑骂声不绝,毕竟赢得了疯狂的点击率。这堪称是“拗造型”的成功范例。所以说,不管“造型”怎么“拗”,猛赚人气就是好。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不想做或做不了“芙蓉姐姐”的。对于“芙姐”们的种种“拗造型”,他们的守则是:可以观赏,不想效仿。而观赏只是因为其发噱、好玩。在平时,“拗造型”这个词,上海人也大多是用来戏谑、调侃,打打棚、讲白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