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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特稿]与钟敬文先生仅有的一次会面
作者:杨玉圣

《博览群书》 2002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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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纪老人钟敬文先生走了。铁狮子坟的一道最独特的人文景致从2002年1月10日起,悄然消失,无影无踪。
       和许许多多的后生晚辈一样,我也是常常以北师大居然有钟老这样的国宝级的学术老人为自豪,但先生是泰斗,又年高,所以自己尽管作了十几年的这所大学的教师,却一直无缘拜访老人。
       曾经因为稿子的事与少华学长联系,去过先生的家,但那次却逢先生婴疾住院,未能面聆教诲。还曾在1999年底、2000年底先后慕名请先生屈尊担任《学术界》和《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博士硕士文库》(续编)的学术顾问,也都是少华从中接洽,承钟老不弃,均大度应允。本来,单就为表达谢意,我也应登门拜访,但因怕搅扰先生,始终没有去成。
       钟先生原是常常在校园内散步的。一个清秀、矍铄、睿智的老人,提了拐杖,在熙熙攘攘、道路也往往凹凸不平的校园里信步来往,曾经是往来无白丁的师大校园内的一道风景。可惜,我因为早早地搬离校园,流落到京北西三旗,也从未有此眼福。
       惟一一次见到先生,是在2001年5月11日。而且,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见面。
       那天下午,遵照北师大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主任王宁教授的吩咐,我在该中心主办的系列学术讲座中主讲第一讲——“学术腐败、学术批评与学术规范”。作这个讲座,是王宁老师早就有的安排。适逢4月27日北大召开了声势宏大的“提倡精品,拒绝赝品”文科科研大会,举国瞩目;王老师对此深有同感和共鸣,遂决定在5月11日开办讲座,既是对北大之举的呼应,也是在为师大建立严谨学术环境作努力。为此,王老师独出心裁,请年逾九十九岁高龄的钟老出山。我是在前一天晚上从王老师的电话中得知钟先生要来听讲座这一消息的,既感动,又高兴,又紧张。
       讲座于5月11日下午在学校的电子楼如期举行。钟先生在讲座开始之前就来到了教室,坐在第一排,拐杖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先生,当王宁老师把我介绍给先生时,我恭敬地表示问候和感激之意,先生与我热情地握完手后说:知道你,知道你,读过你在《中华读书报》上的文章。你还请我作《学术界》的顾问,顾而不问啊。先生的话,把我的拘谨一扫而光。这是真正的大师风范,不以权威自居,对晚辈一视同仁。
       讲座除了有校内近百位教师、研究生、本科生参加外,中国教育电视台、北师大网络学院也来现场录音录像,还有《中国青年报》、《中国教育报》、《北京晚报》等媒体的记者来采访。讲座从下午2点30开始,原本想请钟老先讲,但他坚持说要先听后讲。我讲了一个小时后,接下来是自由提问和讨论时间,我怕钟老累了,即征求先生意见,请他发言,钟老说,他听着很有意思。连提问带讨论,很快又过了一个小时。5月中旬的北京天气早就已经热起来了。两个小时下来,我年轻,虽说谈不上累,但很口渴。(会场没有提供茶水,包括钟先生在内,大家均滴水未进。)在整个过程中,我注意到先生始终是聚精会神地听,并不时会意地点头。更令我惊讶的是,老人居然坚持听了两个小时后毫无倦色。然后,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钟先生健步走上讲台,兴致勃勃地讲了三十多分钟。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钟先生讲话。围绕讲座的主题——学术腐败、学术批评与学术规范,先生一一作了回应,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他说,学术腐败的问题近年来在学术界比较突出。我看过反映这方面问题的文章,心里不大好过,感到与我国新时期文化发展的大好形势不符。学术腐败不只是一种学术现象、文化现象,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学术腐败的腐蚀性很大,这些问题不是一两人呼吁就能马上奏效的,但也不能因为一时不能根除就任其泛滥。每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对此都应该有辨析、有抵制。先生说,他听说有的年轻人发表了二三百篇论文,“哎呀天呐!我从十二三岁起就乱写文章,今年快百岁了,写了一辈子,到现在你问我有几篇可以算作论文,我看也就是有三五篇,可能就三篇吧。”先生一席话,引来满堂喝彩。钟老呼吁说,学术腐败的根治,还要靠全社会的努力,“对于学术腐败,要严肃批评,坚决抵制。再过五年、十年,希望情况会有较大的转变。知识分子始终要做优秀国学事业的中流砥柱。”先生的讲话,观点鲜明,逻辑明晰,智慧而风趣。钟老的讲话,后经《中国青年报》记者郭蓝燕、北师大教授董晓萍分别整理,发表于《中国青年报》(2001年5月21日)、《文汇报》(2001年5月25日)和《中华读书报》(2001年5月23日)。
       这就是我跟钟敬文先生仅有的一次会面。
       我得知钟老去世的噩耗时,顾不得正在参加系里正在搞的“理论学习交流会”,立即匆匆返回十四公里外的寒舍,打开电脑,将《光明日报》上最早报道先生去世的消息和文章——《中国民俗学之父钟敬文逝世》(练玉春)、《用学术点燃生命之光——钟敬文先生在最后的日子里》(肖海鹰),分别转发到学术批评网的“学问人生”专栏,寄托自己的哀思。
       在写下我对钟老的怀念时,收到友人周祥森先生祭悼钟老的来信:“惊悉中国民俗学之父钟敬文先生驾鹤西去,深为学界痛失一中流砥柱而悲伤。在学术腐败越演越烈的今天,像钟老这样仗义执言,旗帜鲜明地支持学术反腐,挺身而出直斥浮躁学风的老一辈学者,并不很多。钟老之逝,也是学术反腐事业的一大损失。谨向钟老默致哀悼。”祥森所说的,质朴而真诚,也正是我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