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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特稿]“义务”与“抱负”的二重奏
作者:解随观

《博览群书》 2002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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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格森是二十世纪初最有影响最有创造性的哲学家之一。早在1919年,张东荪先生翻译的柏格森代表作《创化论》(Evolution Creatriee)就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这之前,已有人在《东方杂志》上撰文介绍过这位法国思想大师。此后,柏氏其他著作的中文译本《物质与记忆》、《形而上学导言》、《心力》、《时间与自由意志》等陆续问世。二十世纪最后一年,贵州人民出版社“现代社会与人”名著译丛又推出了柏格森晚年的一部重要作品《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源》。至此,柏格森的思想体系,经过绵延近亍个世纪之久的翻译、介绍,最终以基本完整的面貌呈现在中国读者面前。应该说,这一完结具有两重意义,一是完结本身就是某种价值,二是它实实在在地凝聚了中国几代学人的血汗与希望。
       作为一本人文—社会领域的学术专著,《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源》所探究的对象,自不待言。但,柏格森对道德问题与宗教问题的研讨,不是历史学意义上的考察与描述,而是哲学意义上的阐释与分析。所谓“来源”,不是发生学意义上的起源,不是时间序列中的发生过程,而是哲学上的内在根据,是存在上的表现类型。
       柏格森认为,社会是人的共同体。它指定人的日常生活程序。显然,社会并不否定人的自由,但自由以遵守道德为前提。消极地说,这种道德就是“义务”。“义务”的本质是满足社会的需要;易言之,就是维护社会的自然秩序。“义务”具有强制性,表示社会对人的行为的必要压力。恪守“义务”,是道德的;反之,则是社会必须否定的,因为,如若任何人都自行其是,其后果不堪设想。“没有对规则和义务的服从,就不可能享受家庭生活,不可能从事某项职业,不可能参与日常生活的无数操心,不可能到商店买东西,不可能外出闲逛,甚至不可能呆在家里。”(第11页)规则本质上是先验的,它独立于经验又作用于经验。人生活中存在无数选择,每时每刻都要作出选择,只要这一选择涉及社会的要求和规则,就必须以“义务”牵引。义务感的引领使人们的行为选择成为一种习惯,从而构成与社会共同体的各种需要相适应的机制,“义务”是一种非人格的“绝对命令”,它的权威性源于社会存在的原始的和永恒的要求。“义务”是自然设计出来的用以维护社会存在、社会秩序、社会团结的工具,除非个人自由与这一目的相一致,否则,没有任何地盘可言。
       柏格森的“社会”概念具有生物学的意义,个人 之于社会,犹如细胞之于有机体。因此,社会的压力 是自然的、自发的、内在的、必须的,这与凭借暴力、 话语霸权对人性和个人自由进行压迫,完全不是一 回事。
       道德的另一种类型是“抱负”。它体现在杰出人物身上,是积极的、向上的、创造性的,是生命冲动昂扬的神圣精神。与习惯性地遵守戒律、禁令、规则——概言之,即履行“义务”——不同,“抱负”体现为博大的胸怀与崇高的德性,它用献身、仁爱、忠诚、平等、正义、坚忍等庄严价值去启迪人、感召人,去提升人的境界,从而让人进入精神的圣域,凸现人类本体论乃至宇宙本体论的超越性终极关怀。
       柏格森认为,作为“义务”的道德是起码的、团体的、静态的,而作为“抱负”的道德则是最高的、人类的、动态的。两者存在差异,然而却相互联系,都是生命创化的必要形式,都内在于“生命冲力”,都是“生命冲力”的显现。
       十九世纪是理性主义独占鳌头的时代,但柏格森却高举非理性主义的大旗,高扬直觉,以生命哲学家著称于世。柏格森指出,理性是有限制的,它只能在机械性的惰性物质世界中发生作用。理性的霸权不啻于理性的僭妄,理性不足以把握生命存在,以僵化的形式来模仿、歪曲世界是理性自不量力的表现。在《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源》中,柏格森强调宗教的巨大功能:宗教所阐扬的信仰灵魂不朽、来世、再生的观念,和禁忌、戒律的手段,有助于克服、消解日常生活经验中因理性(或理智)煽动起来的对死亡的恐惧,因理性表现出来的狭隘的功利主义倾向,因理性计算出来的畏葸不前的胆怯和脆弱,从而有助于维护群体的团结,有助于张扬人类的意志,有助于激励人的超越精神。概言之,宗教精神可以化解理性的腐蚀,让人类在整体进化中充满活力。
       理性主义与非理性主义代表不同的学说,各有其深邃的智慧,难判高下。非理性主义在二十世纪崛起,有其形而上的资源,有其取向的理由,也有其时代的、文化的背景。过去我们对非理性主义予以教条化的全盘否定,似乎非理性主义鼓吹的无非是情绪的宣泄,是病态的狂热,是随心所欲的盲目冲动,《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源》这本书——当然远不止这本书——可以消除我们的误解,可以让我们恍然大悟,虽然并不就能够让我们在哲学上把握非理性主义。 柏格森说:“我们视为人与人之间一种约束的义务, 首先约束的就是我们自己。”(第7页)“博爱才是本 质性的东西。这一事实使我们能够说,民主是一种福 音,它的动力是爱。”(第247页)如此等等充满人道 情怀和文化良知的理念,在《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 源》中比比皆是,而它却出自一位非理性大师之口。 那么非理性主义究竟是什么,不是需要我们重新研 究,重新评价吗?仅就本书而言,柏格森阐释的“静 态宗教”与“动态宗教”、“封闭社会”与“开放社会”, 洞见迭出,令人叹为观止。
       (《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源》,[法]亨利·柏格森著,王作虹、成穷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版,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