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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天去朝阳医院看病，汽车尾灯被一辆三轮儿撞坏了，骑车的是个外地中年人，看得出他很紧张，同时心里也在急速地想对策，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对他说，你道个歉吧。那人一脸茫然问道，道歉怎么个话?我说道个歉你就走吧。真是蹬三轮儿的，他连说了三个道歉。我说道一个歉就够了，我倒还欠了你两个。那人将信将疑地骑上车走了，好远了回过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去医院那家伙八成是看精神病吧。
       道歉是个重要的事，似乎也不是件容易事。我上学的时候，讨厌记英语单词，但一看到apolosizc就觉得这个词可得记住，否则有一天干了对不起英美人的事，连个道歉都说不出来，那多不合适呀。好在这个词里有个发音“债”，想想也对，道歉不就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欠了人家的债吗?还就真记住了。那年在香港时，有位英文很好的朋友，说这个单词时丢了一个音儿，我还给他纠正了。不过，这么多年了，这个词一直没有机会向外国人说，我也确实不欠他们什么债。
       道歉曾经是中国人的美德。圣人云，吾日三省吾身。这个省就是检讨自己，时时提醒自己是否犯了错误，如果是对别人的错误，认识到了，说出来了，就是道歉。汉武帝曾下过《轮台罪己诏》，那么大的官，叱咤风云，功盖千秋，居然肯把自己的错误说成是罪，连道歉都显得那么有气魄。古代西方人的道歉也不含糊，电影里常见那些有身份的人要求对方道歉，否则就决斗，一个词居然值一条命。
       总的来说中国人更重视道歉，从圣人那儿说，卢梭在《忏悔录》中的省身哲学比孔子晚了两千多年。逻辑上，重视道歉的人相应地重视不让自己犯错误，尽量避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秋菊打官司不就是要个道歉吗?而不重视道歉的人有两种，第一种是犯了错误也拒不道歉，即拒不承担道歉的结果；第二种是视道歉为儿戏，目的也是逃避错误的结果，他说对不起你，以后还会对不起你，历史上中国人没做什么对不起别国人的事情，而有些干了对不起邻国人的事或者是对邻国不干人事的民族在道歉问题上不是真糊涂就是装糊涂，或是拒不道歉，或是把道歉说成是给您添麻烦了，甚至已经道了歉还会找后账收回来。譬如有个叫安倍的，大概起名时就惦记着一定让慰安妇走背字，果然一上台就否认慰安妇历史并否认了以往的道歉。
       道歉好像是昔盛今衰。作为普通百姓，如今还有谁每天反反复复地自我反省?你闭着眼反省琢磨着该给谁道歉，睁开眼一看，股票涨盘错过去了。更别说为道歉拿命来，法律早就禁止了。我理解道歉的“道”除了“说”的意思，同时也有道德、道义或精神方面的含义。人要是对物质的东西追求太多了，肯定对精神的或道德的东西就看淡多了。常见如今发生纠纷时人们要的是经济上的补偿，除了名誉、精神损失外，还有请求补偿青春损失、处男损失，要的都是真金白银，道歉一文不值。作力有头脸的人就更不把道歉当回事了。有个什么剧组，在云南一个自然保护区折腾了一阵子，把美丽的环境破坏了，一走了之，媒体曝光，人们要求他道歉，他根本就不搭理你。松花江污染，国内国外沸沸扬扬，闯祸的是个大公司，人们也是要求他道歉，同样也是白搭，
       如今和谐社会是个关键词。干了对不起人的事连个道歉都不说，吃亏者肯定不痛快，窝在心里早晚是个事。更严重的是，法律如果对此不闻不问，那无疑是在纵容非正义，长此以往，社会将失去公正，法律将失去尊严，国家将失去民心。当然我们的法律里早就规定了赔礼道歉，是作为承担民事责任的一种形式。我认识的民法界朋友不少，看过的民法论著也不少，但专门研究赔礼道歉的如风毛麟角。看来当今的民法更重视的是物质利益及其功能，这也是时代特色。
       道歉的衰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道歉需要有个前提，就是谁对谁错，是非标准。要是没摘清对错就急赤白脸地让人道歉那就荒唐了，而且法律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在意道歉，当今这个世界又一次进入混沌，西方人正热衷于后现代哲学，否定之否定之N否定，连半大孩子都会玩颠覆。大人们拿着“不是”当理说的就太普遍了。我在《茶座》说过美国在伊拉克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事，他打人的理由不成立，那就是打错了，他道歉了吗?他不道歉联合国安理会拿他怎样了?我是教环境法的，我们环境法的承担环境污染民事责任形式中就没有赔礼道歉这么一说，为什么?我认为就是当时立法者对污染环境的行为是否应受到法律的非难说不准，对污染行为的法律价值评判有难言之隐。今年“两会”政府工作报告坦承环境保护未达到规定的目标，可以看做是省身了，中国的环境正义有望，理直气壮的污染者该向那位蹬三轮儿的学习如何道歉了，说一遍就成。
       再想想自己，做过的对不起别人的事太多了，有的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每思至此，心如刀割。省身也好，忏悔也罢，都不过是精神上的慰藉，唯有努力做事，认真做人，让接受过道歉的人说道：“嗨，那家伙道歉后变好了。”这才是道歉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