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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书话]“昔时赵李今程沈”
作者:韩三洲

《博览群书》 2001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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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古籍出版社陆续出版的“白屋丛书”社会反响不错。白屋为贫者所居,后衍化称清贫的文人为“白屋之士”。“白屋丛书”即是一套有关文化人的回忆录丛书。其中如赵俪生《篱槿堂自叙》,因其真实感人、直言不讳,颇得读书界的好评。而程千帆的这本《桑榆忆往》,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两个人的往事追忆——程千帆与他在悼亡词中所纪念的“文章知己千秋愿,患难夫妻四十年”的伴侣,当代著名的女词人沈祖棻。
       程千帆1913年生于长沙一个旧知识分子家庭,年幼时即接受了严格的、传统的家庭教育。1932年进入金陵大学中文系,从黄侃、吴梅、汪辟疆、胡小石诸名师学习,走上了诗学道路,著作等身,名满学界。2000年6月3日,程千帆辞世。
       沈祖棻1909年生于苏州,是二十世纪词坛上一位奇女子,曾得佳句“有斜阳处有春愁”,令世人叹服,遂戏称为“沈斜阳”,而这不过是她大学期间的一篇习作。早年的沈祖棻,也曾受新文学影响,以“绛燕”的笔名写作并发表白话短篇小说、散文和新诗,后来便完全放弃新文学创作,致力于旧体诗的创作。1977年,沈祖棻不幸遭遇车祸,逝世于武昌。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程沈二人结识在南京金陵大学。当年的沈祖棻,不但年龄比程千帆大,班次也高,是金陵大学国家研究班二年级研究生,而程是中文系三年级学生。抗日战争爆发后,学校从南京迁至安徽屯溪,这一对志同道合的才子佳人战乱中结缡逆旅。照程千帆的话来说,沈祖棻本来是富家子女,日子完全可以过得很好,但就是为了爱情,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的苦,诚如沈祖棻诗中所说:“历尽新婚垂老别,未成白首碧山期。”1977年,政治环境刚刚好一点,沈却又惨遭车祸,结束了颠沛流离、坎坷不平的一生。对此,程千帆有着终生的歉疚。但是,当年二人的结合,曾在学术界传为佳话,所谓前有冯沅君、陆侃如,后有程沈。诗家沈尹默更以“昔时赵李今程沈,总与吴兴结胜缘”的诗句,来称誉这一对文坛佳偶。赵李,即南宋南渡时期的赵明诚与李清照,一个南渡、一个西迁,都相伴于国破乱离之中,其遭遇也颇为相近。而沈祖棻传世的《涉江词》,也多是乱离之人的伤心之语,走得是幽怨悲愤、忧国伤时的易安体李清照一路,诚如有学者所指出的,“不是千百年来词人笔下摆弄了无数遍的那种离愁,是在民族抗战中一位女词人梦里的呼号,它们是有千钧的力量的。”其词史地位,是学界所公认的。
       其实,在战乱之年,个人的命运只能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息息相连。即使在和平的环境里,一旦陷身于政治飓风之中,一介书生又能有何作为呢﹖以程千帆所叙,他这一生最大的挫折就是遇到反右派政治运动。当时他所在的武汉大学校长是徐懋庸,也就是被鲁迅称之为“奴隶总管”并支起病体写下生前最后痛斥文章的那个人。程千帆则说徐有“满脑子征服者的特权味道”。运动一来,程即成重点,而且还是武大的“右派元帅”。在以后,别的学校都已动手给右派摘帽子了,徐懋庸却不动。所以,程千帆这右派帽子一戴就是十八年,还要去干各种繁重的苦力劳动,无异于变相劳改。如书中所讲,“自己最适当的做学问的年龄,却给放牛放掉了。”对此,他的感受是,“我没有什么太多的愤怒,不平,我在想这个损失不是属于我个人的,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这个命运也是整个民族要负担的。”
       更令人伤痛扼腕的是沈祖棻去世之后,按理说政治氛围已经宽松,但校方仍将程千帆留在劳改农场,迟迟不让他回武汉。回来之后,又马上宣布他“自愿退休”,一点余地都不留。当时程千帆已六十多岁,工资却按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工资再打七折,每月49元。这样的安排,竟还有个冠冕堂皇的托词,就是“安度晚年”。如果程千帆真如此“安度晚年”,他的学术生涯,或许就此终结了。在当时确有不少如程千帆这样的知识分子,走了这样平反后安度晚年的路。将几十年的生命,空耗在一场严酷的政治运动之中。
       所幸的是,程千帆碰上了一个伯乐——南京大学的校长匡亚明。匡亚明派叶子铭找到程千帆,问他到南大去有什么条件,而程的唯一条件就是“我要工作”。匡亚明的回答很干脆,立即恢复教授待遇,工资不好计算,每月先给一百块钱,以后再说。匡老可谓真正的伯乐,因为程千帆调至南大的时候,他们互不认识,只知道程在武大当过系主任,是个教授。“一方面是匡老的知人善任、气魄宏大”;另一方面是程千帆的知恩图报,奋发努力。可以说,程千帆学术生命之所以能够延续下去,并更进一步,是与匡亚明的慧眼识珠分不开的。为此,程千帆感慨说:“如果没有匡老,不会有我今天,有很多东西就被埋没下去了。”而武汉大学那边,对南京大学的做法还觉得很奇怪,不能理解。
       一个是明珠暗投,怀才不遇;一个是荐贤举能,人尽其才。同样的人才,为什么会在两个学院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这种现象,在今天都值得人们去深思。可以说,除去不可抗拒的政治运动大环境外,像单位领导的个人好恶这样的小环境,也同样会对知识分子学术成就产生重要的影响。假若没有匡亚明这个伯乐,那么程千帆晚年的辉煌也无由产生,也不会有今天多卷本的《程千帆集》、《沈祖棻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谈旧忆往”录给了世人深刻启示。
       《桑榆忆往》程千帆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9月版;《涉江词》沈祖棻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