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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书谭]何妨裸体
作者:李大星

《博览群书》 2001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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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早,这从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乃至红叶题诗的典故中颇可体味出若干的印象来。书信的原创性意义,应该是让信息穿越时间和空间,抵达所要“发布”的目的地。而书信的送达方法,则是花样繁多的,可以托亲朋或熟人,也可以付之驿站等专门机构。这自然是正常的渠道。还有非正常的,比如围困在孤城之中,可以将求救信绑在箭上射出城去,但如果是救兵太远,就只能派孤胆如太史慈这样的勇士单人匹马杀出重围了;而如鲁滨逊那般搁浅于荒岛或危船之中,还想寄希望于他人的话,也就只能用随机性的漂流瓶了。
       至于书信的内容,在初期,应该是明确和简约的,这与它的初始功能有关,也与交流的畅便与否有关。所以它往往是最经济的。比如,“急需大军救援”,信息量最为充实,没有多余的话。而随着交流水准的改善,也随着自身功能的发展,书信自然也必然要走向繁复。还是“急需大军救援”,如果对方的来救与否处于首鼠两可之间,多说几句动情的语言,就会增大救援的可能性;如果对方还有某些难言之隐隔挡其间,那再闪烁其辞地影射两句,来救的可能也许就更大了。
       当然,书信内容的繁复最大的便利就在于抒情了。感情的宣示虽然可以十分的简赅甚至扼要,比如红叶题诗;但更多的,还应该是迂曲往复的一唱三叹。因此,也许正因如此,书信才成为最适宜的表情载体,所以情书就不能不是书信中的大族了——它虽然不可以直截地发射秋波,但浓情蜜意漾于纸上,读之当更摄心魄。书信的妙处在于它既可以记录即时的情绪,又可以保留这份即时而供随时检阅,随时生发出情绪的情绪,并通过贮存的窖藏和复读,对情感或关系进行发酵,酿制成绵长的可以回味的韵致;甚而它还可以成为某种有案可稽的见证和资料,如《两地书》。此外,以书面的文字披露内涵,有时候也许有见面、电话、照片乃至活动影像等非文字的东西所不能替代的作用,比如难以启齿或启齿未必能够从容述说以及非对话的无辩驳背景,比如独自陈说却又潜伏交流暗机的双料制式,比如表层无声无画其实声画效果空间余裕,等等,这是只有书信才能够营造出来的场景和态势。即便是电报这样的文字形式,因了它的需要曝光于发电人和收发人员,在隐私保护上也难以企及书信,这还未计其价位的高举。
       古人曾咏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字面上呈现的是纯粹的非经济核算,但也更是真实的心理诉求和抚慰。这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典故。玛丽夫人的去世,给中年恩格斯沉重的刺激。但当他向自己的挚友写信倾诉时,陷于经济困境的马克思,却在轻描淡写数句之后径直谈起自己的危机,希望能汇款救急。失望的恩格斯在沉思一周后致信表示“听便”。内疚的马克思诚恳写信给恩格斯,陈述自己的懊悔。于是,“最老和最好的朋友”嫌瑕得以消释。这里,书信的作用所赋予的弹性,应该具有比之对面交谈更具回旋余裕的修复功能。
       只是,随着媒体和载体的勃发和膨胀,手写的书信正在日渐式微。也是,既然可以声像画俱全地直白传达信息,又何必还用这即便迂曲委婉却需要一笔一笔描写出来的劳什子呢。又有了瞬间即收的电邮,键盘一串劈啪,印刷体的文字不会出现字面上的误读。但在免去了识别的过程之后,也同时免去了不少个人化的味道和魅力。其实,人类毕竟是复杂的,并不是将什么事情都简化了人就会舒服愉悦的,有时候繁复也是生活的必需,有时候陈旧的东西也是要怀念一下的。因而书信终究是不会消亡的,总会有人在不惮其烦地一笔一笔地去描写。即便是在科技极度发达的社会,也仍然存活着相当数量的执著的写信族。
       一衣带水的那边的一位老者小池邦夫,借着“一所不住”的境界,参悟出“信正和温泉一样,穿着衣服是进不去的”道理,认为“加以装饰,穿着衣服”的信没有意思,所以尝试写“脱掉衣服后光着身子”感受温暖的“裸体的信”,于是“造”出了随心所欲、“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心情”的画信。仔细想来,这老者对书信的譬喻真有独到的恰切,大概也只有对“风吕”(日语“澡堂”的汉字写法)别有至好的东瀛人,才能有这样的譬况联想吧。
       画信,不难理解,便是有字有画的书信。其实这样的东西,古代、现代、中国、外国,都曾有过,只是并没有谁有意识地去做而已。往高处比,它是类似于文人画的变种;往低处比,它就是以画代言的涂鸦了。
       于是,令人想起一段真实的故事。还是在插队的时节,某兄虽然也是中学毕业,但却识字无多。年节将近,家中有七旬老母倚门望断。某兄孝子,于是作书一封,寄回家中。老母展信览毕,欣然曰:“我儿过年要回来了!”邻家有好事者,素知某兄,且又知某兄老母亦是苦大仇深出身,目不识丁,母子二人书信传达音信,颇可生疑。于是不免询问于老母,老母以信示之,但见一页白纸,并没有字,只一幅画,布局颇类“连环图画”,大略是:一处地方,鞭炮齐鸣,闹热十分;一处地方,梯田栉比,一年轻人,弯腰撅臀;又一处地方,年轻人负行李而赶路。好事者不解,颇费猜详。征之老母,老母笑答:“我儿说,过年决定回家来。”好事者再细揣摩,方悟:首一处,喻“过年”也;末一处,喻“回家”也;中一处,则谐音“决定”(撅腚)也。
       胡涂乱抹,乃是人的幼年行为,也是人类一个根存在心间的情结。最本始的,有时便是最上乘的。文论上讲求要“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者,正是不着一物的初生婴儿也。涂鸦,有时也未必不具有超越“专业”的潜质。《非常漂亮的女人》(p55)、《真正的坚强蕴于慈爱之中》(p71)以及《风景画信》(p78、79)那样的画面和《练习走路的我沉浸在鸟语薰风中》(p33)、《昨天今天都是晴天,正适合我们开运动会》(p24)那样的风致题词,似乎可以提供这样的个案。
       画信,其实原是该像小孩子那样的无拘无束,原是最宜雅宜俗、人尽可为的。高尚者,卑贱者,正可各取所需,各展所长,各持己见,各抒胸臆。可以小巧地写意,也可以大拙地工笔;写得好,写不好;画得好,画不好;有字无画,有画无字;字多画少,画多字少;以字代画,以画代字,等等等等……正是不必求同,正是可以存异。我想,这该是画信的发生、小池先生的这本《画信入门》以及本书译介的初衷了。
       追求简单追求速效追求自我追求个性似乎正在成为时尚,画信似乎也正可以作为与这不大好轻做厚非的时尚之合拍的载体了。但愿如此。小池先生说,“裸体虽然羞耻,但是正如裸体洗温泉那样,试着写一封裸体的信,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好处”。这样非个中人难解其妙的诱惑,真有挥之不去的召唤的力量。所以,二三子何妨入门“裸体”一把!
       (《画信入门》小池邦夫编著,刁榴译,广西美术出版社2000年12月版,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