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域外书谭]历史发展与科学进步
作者:李 克

《博览群书》 2000年 第12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历史主义贫困论》曾在西方产生了很大影响,它表现了波普尔丰富的历史哲学思想。
       波普尔使用“历史主义”是指这样一种对待历史的态度,或者说是一种历史观念,即历史是有规律的,可以用规则加以解释;只要人们掌握了历史的规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发展,对将要出现的事件进行预告。概言之,历史主义和历史决定论是同义语。
       波普尔把历史主义区分为两种不同的形式,一是所谓反自然主义,一是所谓拥自然主义,或称泛自然主义。
       反自然主义强调历史相对于自然科学牗如物理学牘具有特殊性,认为用自然科学的方法不适宜解决社会历史问题。波普尔比较详尽地考察了反自然主义提出的重要论据:如社会生活具有文化和历史的差异,没有物理世界那种不变的“经常性”和“普遍的一致性”特征,所以对历史事件不能进行概括;物理学的科学性建立在实验的基础上,但在历史领域中,根本不可能进行真正有价值的实验;物理世界中没有任何事物是真正“新”的,而在历史领域中,每一桩单独事件都是新的,在非常确切的方式上,可以说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使因果推论不能用于历史领域;物理事件通常都不复杂,人们还可以通过实验程序进一步简化事件。而历史事件不仅与生物学、化学等学科有关,而且它以个人心灵生活为前提,与心理学有密切关系,历史事件所涉及的各种因素使它具有“极端的复杂性”;在物理世界中,科学能够做到比较精确的预测,但在社会历史中,精确预测几乎不可能。譬如人们预测明天某只股票会大涨,那么,持有这只股票的人们就会大量抛售,导致股票下跌,使预期不能实现。波普尔认为,制定一份准确而详尽社会事件年历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因为任何预测都会导致人们采取行动,而一旦人们采取行动就会影响预测,这使准确而详尽的社会历史预测成为不可能。
       另一方面,泛自然主义者认为,历史学与物理学在方法上是相通的,历史学可以从自然科学中得到借鉴。泛自然主义者的主要论据是:自然科学以观察为基础,历史学同样也应以观察为基础;自然科学有其规律可循,历史学也有自己的规律可依;自然科学能够预告未来发生的事件,像天文学就可以预告日月蚀,历史学虽然在短期预告的精确细节上艰以避免地会蒙受损失,但在长期大规模的预告上却能够发挥它的独特作用。
       从表面上看,反自然主义与拥自然主义在一系列问题上呈现着分歧乃至对立,但在根本问题上它们又是一致的,即它们都坚持历史决定论,这是波普尔的批判重点。
       依照波普尔的看法,从历史决定论的观念中可以演化出一系列观点,它们在社会生活中具有重要意义,有的甚至影响深远。譬如这样一组观点:
       如果我们把历史看成是一个不断向某一方向运动发展的过程,并且这一过程受到某一规律或逻辑的指引,那么,处于这一历史境遇中的人们会怎样表明自己的立场呢?一部分人当然会认为自己已经把握了历史方向,掌握了历史规律,是顺应和推动历史前进的人。在他们眼中会滋生另一类人,这类人的作用就是干扰破坏历史的发展,他们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前一类人会把教育、改造乃至消灭后一类人当作自己的使命。这样一来,整个历史就被描述为残酷无情的阶级斗争史,这是波普尔最为反对的。
       其次,如果历史被描述为有规律的、是向某一方向运动发展的历史,那么,人们就会在这一方向上选择一奋斗目标,这一目标的实现虽然与现阶段人类相距遥远,但它却展示出人类远景的宏伟蓝图。可以激励人心、鼓舞斗志。在人类历史上已经产生了许多个乌托邦,这些乌托邦的远景规划尽管令人憧憬,但由于其空想性质根本不能实现,或即便实现,对人类亦未必是什么福音,如柏拉图的理想国。在波普尔看来,从历史决定论中产生乌托邦是一种逻辑必然,这些乌托邦计划动辄想对人类社会进行全盘改造,它们并未给人类社会带来多少益处。
       第三,实现乌托邦就意味着要对现阶段的人类进行改造,这种改造往往采取两种手段,要么感化教育,洗涤一个人的心灵;要么强力制服,折磨人的肉体,动摇其意志。对于大多数人,认识到要使自己适应未来的发展,于是自觉地进行改造,可以做到无条件地奉献和牺牲;对于少数顽固者,社会为其准备了刑具和监狱。历史表明,实现乌托邦的历史就是一部人类改造史,是大多数人甘愿牺牲的奉献史,也是对少数反抗者的镇压史。
       第四,任何乌托邦的实现过程都是以对现阶段的人群进行分类为前提的,哪怕这一乌托邦被构想为具有开明的民主性质。在现实中,决大多数人需要经过不断地开导和启示才会看到和相信乌托邦的宏伟远景,而少数先觉者通过构思和设计这一宏伟蓝图就可以以拯救者自居。任何乌托邦本质上都与专制极权有天然的联系,不论乌托邦的蓝图被描绘成具有多么浓厚的民主和平等色彩,这一计划的实行过程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暴力和血腥,带有十足的非人道性质。
       第五,历史决定论描绘的历史画卷就是一幅乌托邦的演化史。当一种乌托邦遭到否弃时,时代又会造出一个天才人物,炮制出另一个更具魅力的人类远景蓝图,这一宏伟计划初时由于其激动人心的性质令大众兴致盎然,使人陷入对遥远梦幻的陶醉之中。但随着时间的推延,其非人性质逐渐暴露,大众最终会从迷雾中惊醒,对其加以否定;在人类历史上,乌托邦一个接着一个,特别是当几个乌托邦互不相容时,会把整个社会卷入战争,造成大规模的杀戮和破坏。
       历史决定论必然会滋生乌托邦,导致独裁,为专制极权进行辩护,所有这些便是波普尔批判历史决定论的用意所在。换言之,波普尔诊断历史上发生的上述现象,根子就在于历史决定论。为了反对历史决定论。波普尔开出的药方是所谓“零碎工程学”。
       社会要发展就要有所改进,在波普尔看来,这种改进不是要实行一个遥远的乌托邦计划,也不是要对一个社会整体进行全盘改造。波普尔认为,对社会提出的改进计划要切实可行,就应该针对具体问题,提出具体的改进措施。从政治上看,零碎工程学断定社会发展的动力不是轰轰烈烈的革命,而是有条不紊的改良。对社会大规模的乌托邦改造计划往往带来强烈的震荡,造成巨大的破坏,严重者甚至会使社会倒退若干年。而零碎工程学的实施前提是承认和尊重社会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一点一滴的改革,它力求扎实、稳重和效益。
       波普尔的零碎工程学与独断主义和教条主义是不相容的。每一个乌托邦都与独断主义相联系,信仰乌托邦的人都断言自己无比正确,断定自己的信仰不容丝毫怀疑,这在实践上必然导致教条主义。而零碎工程学的态度则谦和得多,它把自己提出的任何一项改良措施都看成是可以进一步加以改进的。实际上零碎工程学是波普尔提出的科学发现程序猜想——对猜想的反驳——这一证伪逻辑在社会领域中的运用。波普尔认为,科学发现并不像流俗见解所认为的那样源于观察,而是始于猜想。科学家提出一种假说,然后想方设法设计出一系列实验对它进行“冲击”,即不断对它进行证伪。在这一过程中,科学家不断对假说进行修正,使之进一步完善。科学的态度就是这种怀疑和批判的态度,而不是独断和教条的态度。那种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绝对真理、鼓动信仰和盲从的做法,是与科学精神背道而驰的。
       由于把科学理论本性上视为一种假说,认为随着科学发现的深入,任何一种理论都无法拒绝可以被进一步完善,这就为人们的批判思考、为各种理论的相互竞争敞开了大门。波普尔指出,科学的批判精神与一个社会的民主化程度直接相关,越是开放的社会,越能够容纳不同的意见,因而不同的理论之间竞争愈烈,这种激烈竞争最终会使理论的真实性更强。
       历史决定论描绘了一种社会运转模式,而波普尔的零碎工程学展示了另一幅历史发展图景。历史决定论是否就如波普尔所说的会招致如此多的“恶果”,波普尔大力荐举的零碎工程学是否也带乌托邦的色彩,这些问题可以见仁见智。我以为,就《历史主义贫困论》一书看,有不少具体论点可以给人启发,特别是波普尔强调在科学精神和社会制度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科学的发展并不单是科学本身的事,而是与一个社会的性质、与社会实行的制度息息相关,这一点独具慧眼,应该肯定。但问题是,这种联系不应被抽象化,而应置于当代历史的各种复杂关系中去。在一个社会中,科学固然非常重要,但它并不是压倒一切的力量。尤其是在一个较短的时期内,面临许多具体而复杂的问题,人们的取舍可能不会完全偏倒在科学这一个方面。也许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为现实所迫,暂时仍会实行某些未必有利于科学发展的措施和制度。但就一个社会的长期发展来说,确如波普尔所言,科学的批判精神的培育和发扬需要有一个巩固和发展的民主制度作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