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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思考]舒芜先生的“背叛”和祝勇先生的辩解
作者:袁良骏

《博览群书》 2000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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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芜先生对胡风的“背叛”发生在将近五十年前,这是一段应该忘却的往事。然而,近年来,颇有几位朋友旧事重提,接二连三地谈论起这段往事来。其中,也颇不乏对事实的曲解。祝勇先生《背叛的权利以及背叛的结果——再谈舒芜》一文牗《书屋》2000·6牘,也许具有代表性。祝勇这样描绘“舒芜现象”:
       “舒芜现象”实在是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史上的正常现象,这段插曲,是绕不过去的。在当时的思想环境中,别人只是没有得到舒芜这样“荣幸”的角色而已,倘得到了,也未必演绎得比舒芜差。
       “舒芜现象”如何“正常”牽舒芜本人如何“荣幸”牽祝勇是这样解释的:
       当舒芜在1955年那个春天,为着一个很简单的目的——供编辑核对他的文章《关于胡风的宗派主义》用,将胡风的信件整理好交给人民日报社编辑叶遥的时候……他本来是想做一件和许多人一样的事,那就是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份,融入到整个时代的洪流中去……
       这段关于舒芜现象“正常”的解释,本身却很不正常。据我所知,祝勇年方不惑,胡风事件发生时尚未出生。关于舒芜交信种种,显然得自舒芜先生自己的辩白。舒芜先生是事件“当事人”,他的说法怎可尽信牽特别他当时交出信件的背景和动机,有如此简单吗牽没有强大的政治压力,舒芜会轻易交出那些私人信件吗牽就是那篇《关于胡风的宗派主义》,是如何产生的牽是舒芜吃饱饭没事干,非要写这篇东西不可吗牽他为什么不写《关于周扬的宗派主义》牽周扬的宗派主义不是比胡风厉害得多吗牽是为了保护胡风牽说不通。要为保护,只需轻描淡写,何必附什么信牽是为了自己蒙混过关吗牽也不是。蒙混过关更不能附那么多信,将事态复杂化。那么解释只有一个:反戈一击,立功受奖(至少是“受恕”!),早日和胡风划清界限。这一行为能说“正常”吗牽当然,如果胡风真是什么“反革命”,舒芜此举当然很正常。胡风不是反革命,舒芜应该很清楚。从写《论主观》开始,他一直与胡风师友情重,关系密切。他怎会不知道胡风继承的是鲁迅的衣钵牽他怎会不知道国民党特务对胡风的态度牽既然如此,当胡风不幸蒙冤时,舒芜“正常”的态度应该是什么牽难道是迫不及待地写骂胡风的文章、交出胡风给自己的私信吗牽如果这叫“正常”,那么,什么叫“不正常”牽所以,祝勇的“正常”,实在太不正常了。
       在当时强大的政治压力下,许多和胡风关系密切的人日子都是很不好过的。然而,他们宁愿挨整、受审、坐牢,即被打成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也不愿去出卖朋友,揭发胡风,他们表现了铮铮硬骨。究竟是舒芜“正常”还是那些负屈含冤的所谓“胡风分子”正常牽岂不是再明白不过吗牽祝勇说“别人只是没有得到舒芜这样“荣幸”的角色而已,倘得到了,也未必演绎得比舒芜差”。看看那数百名“胡风分子”的表现,他们是没有机会得到舒芜那样的‘荣幸’、做不成舒芜那样的“角色”吗?还是他们不屑于那样的“荣幸”、不齿于那样的“角色”呢牽他们怎么可能“演绎得比舒芜”还“好”呢?祝勇为了袒护一个舒芜,何必要诬尽天下人呢?那些屈死狱中的“胡风分子”看到祝勇这样的高论,能瞑目于九泉之下吗?
       中国传统的交友之道是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嫌疼”。这种交友之道曾被会道门引入江湖义气、结成死党的歧途,这当然是不必讳言的。但是,对人来说,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纯真友谊仍然是传诵不绝的美德和佳话。舒芜对胡风做不到这一点,人们也不必强求。但他总可以三缄其口,表示沉默吧牽可惜,他连沉默也做不到,他急于要澄清自己,“戴罪立功”。这并非说舒芜先生当时没有痛苦、矛盾和斗争,可惜,他斗争失败了,他走了“且为瓦全,不为玉碎”的道路,一失足成千古恨。
       然而,毕竟是几近五十年前的往事,又有那样的政治背景,人们对舒芜的过去已经原谅了。包括那些曾被折磨得九死一生的胡风分子,近年来,有的也与舒芜恢复了来往。昨日已死,来者可追,人们对舒芜先生是宽厚的。但这并不是开脱其当年错误的理由,更不是原宥他一人而厚诬大众的理由。面对胡风那样的冤狱,他的那些朋友大多是高洁的;待到“反右斗争”、“文化革命”等波及面更大的浩劫时,知识分子中虽然也出了一些软骨头,出了一些“卖友求荣”者,但大多数人还是经受住了考验。否则,就无法解释翦伯赞、傅雷、老舍、张志新等一系列仁人志士的出现了。
       祝勇口口声声说:“舒芜充其量是个思想上的迷路者,而非道德上的小人,那么他的忏悔,也只能在思想的层面上进行”。舒芜先生忏悔不忏悔,忏悔到什么程度,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权干预。但也不必要祝勇这样的“清官”,规定什么“只能在思想的层面上进行”。祝勇话说得太满,你从何处获得了这样评判的权力牽是要舒芜听你的,还是要大家都听你的牽如果仅对舒芜而言,完全可以到舒芜府上去说,何必公之于众牽既然公之于众,可见并不仅仅适用舒芜一人。可是,别人你又怎能指挥得了牽人们并不想揪住舒芜道德上的小辫子不放,因为如前所说,那毕竟是几近五十年前的往事,要允许人犯错误,也要允许人改正错误,要宽大为怀。然而,这绝不意味着当年舒芜“充其量是个思想上的迷路者,而非道德上的小人”。是的,“小人”很难听,何必挂在嘴上牽然而,舒芜当年“卖友求恕”的行为,的确不仅仅是“思想上的”,而明明白白主要是“道德上的”。舒芜先生不忏悔便罢,要忏悔恐怕就不能仅仅停止在思想层面上,而应该深入到“道德”层面上,否则,还叫什么忏悔牽
       为了把舒芜限定在“思想者”的范围内,祝勇不惜把他对胡风的“背叛”说成是合情合理、光明正大的事情。他说:
       这位理论修养极高的青年思想家……不可避免地要同胡风告别,以成就自己的思考;不可避免地要跨过胡风走自己的路。
       还说:“迄今为止,舒芜的全部过错仅在于他走出了胡风的思想体系”。
       显而易见,祝勇完全搞错了:你说的那叫超越,不叫“背叛”。黑格尔超越康德,马克思超越黑格尔,古今中外,这样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怎能叫“背叛”牽假如舒芜仅仅是理论上要超越胡风,何罪之有牽“思想上的迷路者”也谈不到,而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遗憾的是舒芜的“超越”选错了时机,他不应该选择胡风被冤枉、被逮捕、被打成“反革命”的日子。而且,“超越”应该是写理论文章、理论著作,而不应是揭发批判牗《关于胡风的宗派主义》牘和交出私信。既然是后者而非前者,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背叛”、真正意义上的“卖友”,而非什么思想理论上的超越了牎
       在挖空心思为舒芜先生辩解的同时,祝勇还义愤填膺的责难世人:“为何总是抓住舒芜不放?”为何“原谅”那些“大浩劫”的设计者”牽不客气地说,这叫搅浑水。各有各的账,岂能混为一谈牽胡风冤案何以得到昭雪牽另外的许多冤案何以得到昭雪牽不都是对“大浩劫”的清算吗牽不都是对“大浩劫的设计者”的清算吗牽当然,清算不可能一蹴而就,这将是一个历史过程。对“大浩劫的设计者”持“原谅”态度的当然有,拥戴者又何尝少牽这不正是社会思潮的复杂性吗牽祝勇斥责的那些“原谅”者,不知都包括哪些人牽更不知对那些“大浩劫的设计者”,祝勇又做过哪些批判工作牽但我们清楚地知道,批评、清算舒芜先生当年的错误,和清算那些“大浩劫的设计者”一点也不矛盾,而且正是这种清算的有机组成部分。“舒芜现象”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没有那场“大浩劫”,没有那些“设计者”,可有“舒芜现象”牽硬要把二者割裂开来,是否又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牽算不算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牽
       九十年代盛行所谓“淡化历史”,淡化来淡化去,连汉奸周作人、胡兰成皆被大肆吹捧起来。淡化历史变成了歪曲历史,美化丑类。舒芜先生当然不同于周作人、胡兰成辈,“淡化历史”是否不包括他牽不管包括与否,对他老先生总还是实事求是为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