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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南非华人的痛与醒
作者:林 因 李 晓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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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在南非的华商来说,无论是商业活动还是在日常生活中,频频发生的抢劫所造成的阴影几乎无时无处不在。南非的华人华侨领袖们,对华商遭遇的局面当然也十分忧虑。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不测事件,保护自己的权益,他们纷纷成立了各自的社团。这些社团大都是以“商会”或“同乡会”的形式,选举自己信任的华人做领袖。
       近时期,黑人歹徒对华人的抢劫事件,几乎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
       南非的公路交通十分发达,因而私人汽车成了人们的主要代步工具。约翰内斯堡偌大城市中,出租车十分少见,而黑人的主要代步工具,是一种十多个座位的小型载客巴士车,人们称之为“黑巴”。这些黑巴主要穿行于黑人社区和约堡城之间,外族人是很少敢去乘坐黑人巴士的。
       一天,二男一女三个华人业主开车去约堡的“香港商城”批发商品,返回的途中,几个人忽然想起要去约堡市中心地带某商场购物,汽车就临时转了个弯,向约堡城中心开去。因道路不甚熟悉,错过了一个应该转弯的路口,开车的人看到前面百米处是一个黑巴停车点,就想在那里把车头调过来。当时他还想到,那地方是一个十分凶险的去处,是不是不该去那里调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犹豫之间,一个推车的黑人横过马路挡在中心,另外两个持枪的黑人随即跑了过来,用枪逼住了车里的三个人。
       他们使劲地敲打车窗玻璃,要他们“不要反抗,把全部的钱都交出来”。
       三人中的李小姐,是个处事机警的中年女子,当黑人拿了钱包离开的时候,她跟在后面央求,要黑人把包里的护照还给她。几个黑人管自在前面边走边谈,并且笑得十分开心,对她的要求并不理睬。
       李小姐想起钱包里除去自己的护照外,还有朋友的护照和一笔现金。瞅准了黑人专心查看包里钱物的时机,就一手夺过自己的那只手提包,朝着来时人头稠密的方向一路狂奔,躲进了一家白人开的日用品商店。那个白人业主是个有胆量的男人,急忙把李小姐护送到附近一家华人开的商店里。两个小时以后,李小姐看到,与她同行的那两个同伴,垂头丧气两手空空地走了回来。
       邹毅先生,在约堡已经被黑人歹徒劫走了五部手机。有一次,甚至是在大街交叉路口,他停车等待信号通过时的短暂间隙里发生的:两个黑人过来敲打车窗,做数钞票的动作。从莱索托到南非约翰内斯堡,作为一个老牌“遭劫专业户”,他几乎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反应:当黑人包围上来的时候,他就呲牙一笑,将备好的几百兰特顺从地递上去,并“友好”地说声:“拿去花吧哥们儿。”
       有一次他无奈地说,走在约堡城大街上,身上每根神经都十分紧张,看到每一个黑人,觉得都有可能是过来抢劫的歹徒。
       邹先生的这话,显然是有些夸大其辞。但是,在华人看来,满街的黑人,同劫持他的那些黑人模样儿都差不许多,甚至很难找出他们之间的不同点来,他之生出这样想法也就在所难免了。
       在约翰内斯堡发生的抢劫华人的那些较大案件,大都具有相同的特点,每每是四个黑人歹徒协作,一人开车,另外三人动手制服被劫者,抢劫后迅速开车走人。按照常情来说,这样明火执仗的打劫作案,哪一起都会留下大量证据,这也应该是破案的突破口吧,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却没有一件劫案是能够被警察侦破的。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一位被劫匪抢去手提包的王小姐,事后试着拨了自己被抢的那只手机号码,竟然拨通了不说,还与劫匪通了半小时的话。
       王小姐:“你好,你早上抢了我的提包,你可以拿走所有的钱和所有的东西,可不可以把护照还给我?”
       劫匪:“可以呀,你要给我多少钱?”
       王小姐:“我的钱都被你抢走了,去哪里再拿钱?拜托你把护照还给我……它对我是很重要的……”(王小姐边说边哭)
       劫匪:“小姐你不要哭,你放心,我要的是钱,不会要你的护照……我现在很忙,你住哪里?”
       王小姐犹豫了一下,报了个街心加油站的地址。至于那个劫匪会不会真的能把王小姐的护照送到她说的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的社会治安状况,当然要使得在约翰内斯堡经商的华人华侨人人自危。在“香港城”做生意的一对来自山东的青年夫妇,因为居住在堆满货物的商铺里,来约堡两年了,每天晚上心惊胆战地睡不好觉,时间长了身体受不住,两口子就准备下几瓶白酒,睡前狠狠地灌几口“催眠”。有一天晚上,夫妇俩喝了个大醉,哭哭咧咧地闹了一场,醒来后哭笑不得,不由相互戏谑地说:“这日子,才真叫‘醉生梦死’呢!”
       针对不断发生的南非黑人打劫事件,一家华人报纸曾派出记者参加华人社区的一次联防会做专题采访,在会议上,记者询问与会的人:“在南非,有谁还没有被偷、被抢过的?”
       在场的百余人面面相觑,无一人举手。南非的华人华侨都有一段大致相似的令人胆寒又心酸的经历,由此而造成的心理创伤,短时间内是难以抚平的。与会的一位李先生憋不住了,开始倾倒满肚子的苦水。他叙述了前些日子里被抢劫后的惊恐不安的生活状况。李先生来南非已经十多年的时间,至今还为从东伦敦来到约翰内斯堡感到后悔。那天深夜,几名黑人劫匪闯入居处大肆劫掠,事过许久,虽然家里安装了更为严密的保安设施,整栋住宅就像壁垒森严的堡垒似的,但全家人仍惊恐不安。每天太阳下山后,全家人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绷紧起来,尤其是夜间,个个心惊胆寒,战战兢兢,终夜无法入眠。
       这样生存环境,人都变得分外敏感脆弱,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屋里人就犹如惊弓之鸟。一天夜里,女佣忽然大叫起来:“又来了……他们又来了!”全家人忽地闻声而起,害怕归害怕,该抵挡还得抵挡。家人都动员起来,精壮的把守前门,体弱的守护后门,拿枪的拿枪,操棍的操棍,同时按响了保安按钮……这样足足折腾了半夜,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邻居深夜加班修车弄出的动静。
       事不过几天的一个深夜,女佣又一次惊恐地剧烈敲门,说“劫匪又来了”。一家人便又一次战前总动员,还招来了大批警察和保安,一经查问,方知又是虚惊一场。原来是隔壁邻居当日遭到劫持,警方人员正在搜索两家相邻处的草地。
       李先生说,当然不能责怪那位女佣,她有什么过错?她也是被吓破了胆的人。不过,再这样折腾下去,全家人就要崩溃了。
       随后发生的一桩血案,又一次震惊了南非和约翰内斯堡的华人世界。
       1998年,约翰内斯堡的夏日。这天下午,来自山东的一对青年夫妇,丈夫姓赵,妻子姓刘,正在商店里料理生意,丈夫招呼客人,妻子在柜台上收费,附带照料孩子。这天因为是周末,天时也渐晚,购物的人渐渐稀疏,夫妇俩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就抽空逗刚刚学会走路的儿子赵南玩耍。
       这对年轻夫妇,来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做生意已经三年时间。他们的儿子是在南非土地上降生的,这天正满十八个月。之所以为儿子取名赵南,当然也包含了对他出生的这个国家的某种纪念意义。
       现在,赵南刚刚学会站立,爸爸逗他,要他离开妈妈的怀抱,到自己身边来。孩子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夫妇俩高兴得哈哈大笑。解除了白天的紧张和忙碌,商店里一时充满了家庭的欢乐。
       就在这时,三个黑人歹徒冲进了商店,低声呵斥着,要这对年轻夫妇把钱交出来,其中的两个还分别扭住了他们的胳膊,以制止他们的反抗。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十八个月大的赵南,显然还无法理解发生在身边的这件事情具有怎样的危险性,看到有人扭打妈妈,他哇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扑过去抱住了妈妈的小腿。
       这情景,显然使正在作案的歹徒有些慌乱,其中的一个歹徒举起手枪,对准孩子就开了一枪,子弹正打在孩子的眉心。
       在南非的土地上走完了十八个月的历程,一个幼小的生命,来得匆匆,去也匆匆。这短暂的懵懵懂懂的岁月里,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他看懂了些什么?对摄入那双稚嫩的童年眼睛里的最后一幕的惨烈情景,他会给予怎样的一种理解。
       夫妇俩甩开扭住他们手臂的歹徒,疯了似地扑向孩子,歹徒的枪又一次射出了子弹,夫妇俩倒在血泊之中。
       南非的华人世界愤怒了。各个华人社团的领袖当夜聚集一起,商讨对策。他们决定举行大规模的华人华侨游行示威,要求南非政府以及有关执法部门,及时侦破案件,严惩凶手。他们同时还向南非政府提出条件,为了制止黑人歹徒针对华人的愈演愈烈的抢劫杀人的犯罪活动,要求南非政府改变宪法条款,重新恢复死刑。
       为了达成在南非华人之间的团结,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对抗愈演愈烈的外来的暴力抢劫行为,华人华侨纷纷成立自己的互助性民间组织,以便遇到危急事件或困难时能够相互帮助照应。
       1998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的上千名山东华人,成立了“南非华人齐鲁同乡会”,选举孙奎府担任会长。转年,齐鲁同乡会又成立了“博茨瓦纳分会”。另外,各华人华侨民间组织,还联合整个非洲国家的爱国华人华侨,成立了“全非洲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孙奎府被推举担任副会长。
       在赵先生一家遇害的这段时间,孙奎府一边照料生意,一边联合其他在南非的华人互助组织,参加和组织华人们行动起来,声援遇难同胞。
       他的朋友——南非上海华人工商联谊会的周会长和巴蜀华人同乡会的许友强会长,也是那对遇难夫妇的朋友,对赵先生一家的遇害,尤其是牙牙学语的无辜幼儿被杀害感到极为震惊,也号召华人同乡站出来给予声援。面对留在十八个月大的孩子额头上的那个枪口,人们的激愤之情久久不能平息,要求南非政府惩办凶手,保护华人权益。
       事后每当回想起当年那一幕凄惨的景状,许多人仍然禁不住潸然泪下。
       这天上午,大规模的华人游行示威自约翰内斯堡开始。自一大早开始,参加游行的华人越聚越多,人们开着汽车,从居住地出发,穿街过巷,汇集在一起。参加游行示威活动的五百辆汽车,张贴着声讨犯罪的英文和中文标语,足足摆开二十公里的阵势。他们浩浩荡荡地穿过约翰内斯堡城区,一路向南非的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进发。
       在比勒陀利亚的国会大厦,南非总统曼德拉亲自出面接见了游行代表,对华人的遇害事件深表同情,但是对于代表们“恢复死刑”的要求,曼德拉遗憾地表示,因为历史条件和文化素质以及各方面的制约,恢复死刑是不可能的。
       曼德拉先生坦率地对华人代表说:“在南非恢复死刑,倒下的,可能全部都是黑人。”
       侨领们对曼德拉先生的苦衷给予了充分的理解,他所面对的那个黑色种族的民众,久居原始丛林与野兽相伴为生,他们长期以来饱受种族隔离主义者的歧视,没有接受必要的教育,“攫取”似乎已成为他们生存的一种动物性本能。
       义愤归义愤,人们冷静下来思考,也感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在南非这样一个多种族多信仰并经历过民族坎坷道路的国家,一旦进入民主程序,却到处是法律一时不及的阴暗角落,人与魔鬼共餐,作为弱势群体的华人华侨,面对暴力和欺诈,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就是团结与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