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什战争内阁史》◎ ［美］詹姆斯·曼 著 ◎ 韩红 等译
本书中的中心人物是一群自称“火神派”的人，他们是鲍威尔、拉姆斯菲尔德、赖斯、沃尔福威茨、切尼和阿米蒂奇，都曾经或现在仍然是布什政府中的显要甚或支柱人物。本书通过追溯这些人物的经历和思想历程，力图展现给我们布什政府外交政策的来源。
2001年1月20日，乔治·W．布什宣誓就任美国第43届总统。逐渐地，新的布什班子公布了他们对世界的基本看法及其处理方式。
康多莉扎·赖斯不是一个中国问题专家。然而新政府就职之后的头几个星期内，这位新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显然已经开始思考如何与世界上这个人口最多的国家打交道，这是被布什贴上了“战略竞争对手”标签的一个国家。她在白宫的办公室中，向一个来访者解释说，新政府预料到同中国会有冲突，但希望这些冲突来得早些，最好是第一年就来，这样就可以尽早把这些冲突解决掉。赖斯注意到了中国共产党每五年举行的党代表大会要选举出新的领导人，而下一次党代表大会定于2002年秋天举行。她希望在中国召开党代会之前的这几个月，美国能够避免同中国争论，并保持低姿态。目的是避免做任何可能引发中国反美情绪宣泄的事，那种反美主义情绪已经见诸1999年中国驻贝尔格莱德的大使馆遭美国轰炸之后。因此新政府的一个战略考虑就是，试图确保让任何同北京的冲突尽量在2001年发生，而不是2002年。曾经训练有素的赖斯，提出了针对中国问题的一套全新的方案，那就是制订日程表，并严格遵守它。
她不可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在她谈论华盛顿与北京的可能冲突时，她主要考虑的是台湾问题。新布什班子都倾向支持台湾是有据可查的。在克林顿政府执政的最后几年，他们一再推迟对台湾要求购买新武器系统的要求做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了下一届政府来做决定。布什不得不在2001年4月下旬对这个问题做出决定。
在做决定的最终日期来临之前，新布什班子突然发现自己同中国及其人民解放军都置身于一个没有预见的、非常严重的冲突之中。2001年4月1日，星期天，一架美国EP-3侦察飞机在靠近中国海岸线执行情报收集任务时与中国一架战斗机相撞。中国飞机坠入大海，飞行员失踪。美国飞机降落于海南岛，24名机组人员被扣留在那里。在收到美国的正式道歉之前，中国拒绝释放他们。
两架飞机的相撞和中国对机组人员的扣留构成了中美两国三十多年来最严重的军事冲突。在持续一周有余的时间里，美国国会的走廊上、电视的脱口秀节目中都充斥着对可能发生的战争或者经济制裁的猜测。加利福尼亚州的众议员达纳·罗拉巴谢宣称，中国已经向美国证明了它是“一个对美国充满敌意的国家”。另一位国会议员邓肯·亨特建议立法取消中国在与美国贸易过程中所获得的收益。“我们在与中国做买卖时，他们却在准备战争，”亨特说。
一时间，新政府在与中国领导层进行沟通方面也困难重重。在北京，美国大使普理赫第一次发现他只能拜会到外交部的低级别官员而无法接触到外交部的任何高级别官员。布什班子成员对中国人的这种方式感到非常恼火。北京似乎主要在对布什亲自出马而带来的压力做出反应。只是在布什公开要求允许美国人接触被扣留的机组人员，并举行两国政府的高层对话之后，中国才开始回应美国。
最终，严肃的会谈在两个层面展开：在北京，是美国大使普理赫和中国外交部官员的会谈；在华盛顿，是中国大使杨洁篪与阿米蒂奇的会谈。很快会谈的中心集中在如何解决中国要求道歉的问题上。双方最终设计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由普理赫向中国官员递交一封信，声明美国对中国飞行员的牺牲和美国飞机未经官方许可就降落中国海南“深表遗憾”(very sorry)。普理赫的信的英文版本并没有用“道歉”(apology)这个词，但在北京，官方在把信翻译成中文时具有了“深表道歉或遗憾”的含义。凭借这种语言的托词，11天的危机结束了，中国释放了美国机组人员。
新政府对待中国的政策与对待朝鲜的政策有着强烈的反差。对中国，该届政府仔细制订了能够实现的有限目标，丝毫没有期待中国政权会自行崩溃或向美国投降。为了实现那些有限的目标，美国政府愿意直接与中国打交道。然而，中国领导层显然不会屈从于布什的雪佛兰狩猎乡村俱乐部的测试(或者如果他们屈服了，通过了测试，也是因为他们国家的广袤)。
用这样不同的方式与中国打交道当然部分是因为中国要比朝鲜大得多，军力也强大得多。也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力求避免影响美中的商业关系。“火神派”在布什竞选总统的早期，就已形成了有关中国问题的思想框架，依据这个框架在安全问题和台湾问题上他们将比民主党人更咄咄逼人，但又将避免危及美国在中国的投资或两国之间的贸易。
在竞选期间的一次演讲中，沃尔福威茨，这位“火神派”的主要理论家曾讲过，在他看来，中国“可能构成未来数十年内美国外交政策唯一最严重的挑战”。沃尔福威茨接着说，虽然中国实力在继续增长，“我认为，像对待冷战时代的苏联那样对待中国将是一个错误”。中国不同于苏联，沃尔福威茨解释说，中国有“相当数量的私有成分，私有经济的规模和影响都在增长”。赖斯则称赞中国出现了一个被她称为“不再靠国家生存的企业家阶层”。
这种看法往往夸大了中国商业不受国家控制的独立程度。不管怎样，这些说法与分析是为着重要的政治目的服务的：继续支持与中国进行贸易的政策。
冷战期间，“火神派”曾决定与苏联进行对抗而不是迁就它。但是当时的苏联经济游离于全球经济体系之外，而此时的中国则与全球经济联系越来越紧密。因此，“火神派”都愿意同中国做生意，而这对于当时的莫斯科来说是不可能的。
当布什批准了就间谍飞机一事所写的道歉信后，一些新保守主义者被激怒了。罗伯特·卡甘和威廉·克里斯托尔在《旗帜周刊》上发文指出，布什已经使美国“蒙受了极大的民族之辱”；他们抨击布什的政策是一种绥靖政策。呼吁取消中国贸易收益。一时间，新保守主义者和布什政府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布什很快重新赢得了政治右翼们的支持。在中国释放美国机组人员后不到两周的时间，他就宣布政府批准出售给台湾的新武器系统，这是多年来最大的一宗武器买卖，包括台湾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就一直试图得到的潜水艇。中国为之惊愕。早在2001年初的几个月中，中国官员就已在煞费苦心地劝说布什政府停止向台湾出售一套不同的武器系统，配备着宙斯盾先进雷达系统的新式先进驱逐舰。北京在反对宙斯盾的出售上取得了成功，但没有意识到潜艇被列在供货单上。中国人“上当受骗了，最终买卖被调了包，”许多个月后阿米蒂奇回忆说。
布什政府很快又给了中国人一个出其不意。在就职后的近百日，布什接受了一次电视采访，当被问到美国是否有义务保卫台湾时，他回答说：“是的，我们有义务，中国人必须明白这点。”接着记者问到美国是否会动用全部的美国军事力量来保卫台湾时，他的回答是：“采取一切措施帮助台湾‘自卫’。”总统的话，至少在表面上，代表了美国在台湾问题上长期以来坚持的“战略模糊”政策的改变。20世纪50年代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就试图劝说蒋介石放弃进犯中国大陆的念头，自那时以来，美国就一直拒绝澄清，究竟在何种条件下，美国将会在台湾与中国大陆的军事冲突中帮助台湾。结束这种模糊的政策一直是新保守主义的首要议程之一；他们设立的“美国新世纪计划”曾经在1999年起草过一封信，并且得到沃尔福威茨和阿米蒂奇的联署，这封信呼吁调整美国的台湾政策。这种变化可以被看做是迈向道德清晰的一步，看做美国明确支持“民主”台湾的一步。
事实上，布什“采取一切措施……”的声明实际意义如何是一个尚待讨论的问题。布什已经指出如果台湾遭受攻击，美国将会帮助保卫台湾；但他没有说明的是在其他条件下，如台湾被煽动起来挑起对抗而引发战争时，美国将会怎么办。然而美国模糊战略想要覆盖的正是这些暖昧不清的情势。布什总统这次电视采访后的第四天，切尼在提到模糊“可能”是错误的同时，也讲到布什的声明起到了“加强”和“重申”美国既定的政策的作用，因此他的话也没有澄清美国的政策到底改变了多少。布什的声明之后，他并没有向美国军队发出具体的命令，让军队为在台湾海峡可能发生的冲突而修正原来的计划或者调整资源部署。中国的军事决策者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就似乎已经认定，如果中国人民解放军进攻台湾的话，美国将会派遣军队帮助台湾进行“防卫”；而这一点在1995—1996年台海危机期间，克林顿政府派遣两艘航空母舰去帮助台湾时就已经清楚了。因而，布什的声明主要还是针对美国国内而讲的，是对美国的保守主义者和他们要求道德清晰的目标的一次重大的象征性回应，而不是针对中国大陆和台湾而做出的一番外交阐释。
在电视采访的同一周内，布什政府悄悄地推进了另一个重要的政策变化，一个对台湾有着长远影响的政策变化，一个巧妙地削弱了台湾地位的政策变化。总统宣布他要废除对台湾要求购买美国武器的年度审议程序。那些年度审议使得台湾比较容易在美国赢得对其购买武器要求的支持，因为每年春天国会对台军售进行年度审议的最终截止日期到来之前的几个星期中，国会和新闻媒体都主要集中讨论台湾应该获得什么样的武器这个问题。布什对这个政策的改变为白宫较为平静从容地在对台武器上的决策廓清了道路，减轻了来自最终截止日期和国会的压力。的确，在2002和2003年，几年来，美国头一次不再听到有关售台武器的公众争论。
总的来说，“火神派”基本依据赖斯在2001年初所制订的针对中国的战略日程行事。政府在布什上任的头几个月中就将挑战中国的几大议题提了出来。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布什班子避免了在同中国打交道过程中公开对抗，尤其是避免了2002年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前后这段日子中与中国的公开对抗。在阐明不应把新政府当作是中国的一个朋友之后，布什班子接着在私下里开始同中国领导人定期地打交道，“火神派”是有选择的，他们知道怎样选择自己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