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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书话]读《周作人文类编》想到的
作者:陈福康

《博览群书》 2000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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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买了一套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的十巨册《周作人文类编》。这套书印得很漂亮,编者也下了不少工夫。单就每册厚薄匀均,所收文章大多加以校勘来说,就不是当今所有的文集都能做得到的。当然,编辑方面的问题也不是没有。例如,全套书明明不能分册零买,但编者的《弁言》及《凡例》却偏偏每一册前都印,岂非故意浪费纸墨和买书人的钱?又如,作人发表在《开明》上的致"雪村兄"的信,收信人肯定是开明书店人皆知之的章雪村老板,书中却被加上"致徐雪村"(此是何人?)的题目。
       当然,这些都不算大问题,我也不想为此专门来写一篇文章;激起我写这篇短文的,是这套书的编者所表达的一种对周作人的态度。该书《弁言》以"附录"的形式,公布了编者1958年写给周作人的一封信。信中说:"从40年代初读书时起,先生的文章就是我最爱读的文章。"虽然,40年代初我还未出生,但"40年代初"是个什么年头我还是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那个年头"最爱读"周作人文章的中国人恐怕极少。为什么?我想大家也一想就明白。
       那么,编者这里说的"最爱读"的周氏文章,也许不包括他在当年做汉奸期间写的?我曾经这样想。然而,编者却明明白白地说,从那年头起,他就不断地搜求周氏著作,"凡是能寻到的,无不用心地读了,而且都爱不能释"。还说:"说老实话,先生的文章之美,固然对我具有无上的吸力,但还不是使我最爱读它们的原因。我一直以为,先生的文章的真价值,首先在于它们所反映出来的一种态度,乃是上下数千年中国读书人最难得的态度,那就是诚实的态度--对自己,对别人,对艺术,对人生,对自己和别人的国家,对人类的今天和未来,都能够诚实地,冷静地,然而又是积极地去看,去讲,去想,去写。"编者甚至说,无论是早期的文章,甚至就是后来众口詈议的小品,"在我看来全都一样,都是蔼然仁者之言"。读到这些,实在忍不住想问一句:就在当年你写这些话的时候,周氏写的东西也是"上下数千年中国读书人最难得的"作品吗?也是"蔼然仁者之言"?也是对"五千年古国,几十兆人民""深沉"的"眷念"之作吗?
       其实,我也不否认周氏有一些文章写得不错,"美",有的时候他的态度也算"诚实";但是,决不是"全都"这样!他不仅写过不少蹩脚的文章,而且他的为人与为文都有过一段不可掩饰的丑恶与虚伪,任何人用任何登峰造极的言辞也无法对此美化。而编者在那封信上说:"20余年中,中国发生了各种事变,先生的经历自是坎坷,然而,即使不读乙酉诸文,我也从来不愿对先生过于苛责。"乙酉即1945年,"乙酉诸文"当指周作人为自己的汉奸问题所写的辩解文章。编者想向周氏表白的意思似乎是:他本来就不想对周氏的叛逆行为"苛责",待看了"乙酉诸文"后就更只剩下五体投地的佩服了。我作为一个中国最普通的老百姓,想坦率地说一句:编者的这样一种态度是不对的。如更想以这样的态度来影响更多的读者,就更加不对了。
       编者在《凡例》中说,书中所收文章,包括演说辞、应用文等等,但"公务性质的文字和讲辞"则不收。这样,周氏在"40年代初"公开发表的《关于华北教育》的广播讲辞(内容歌颂"友邦之协助",鼓吹"以建设东亚新秩序为目标"),在汤尔和追悼会上致辞等等,还有《治安强化运动与教育之关系》、《日美英战争的意义与青年的责任》、《东亚解放之证明》等大作,便大概都以带有所谓的"公务性质"(当然是伪政权的"公务")的原因而"割爱"了。但是,周氏当年还有《汪精卫先生庚戌蒙难实录序》、《汤尔和先生序》等文章,都与"公务"搭不上,而且在当年都是公开发表的正经的序文,书中为什么都不收呢?因此,我在这里要郑重地向读者指出:这套书虽然标称"全编",其实有"遗珠"之憾。而如果不读读那些未收的妙文,也就不足以全面认识周作人其人其文!
       我曾读过张恩和先生的《由〈东史郎日记〉想起的》一文,深有同感。文中有句话说得非常好:"对照起《东史郎日记》引起的热烈反响,我觉得这些年国内兴起的周作人热就有点热得没有道理。""一个人,更不用说一个民族,千万不能丧失记忆,更不能要求别人正视历史,不忘过去,而自己反不正视历史,反忘记过去,好像别人杀了我们的人,侮辱了我们,我们就应该记住,而我们自己的人犯了罪,反倒可以原谅,可以为之开脱。这不但有悖常理,也很难让人尊重。"
       [附记]
       近日又偶读《周作人文类编》卷十《八十心情》中的写于"40年代初"的《先母行述》一文,忽发现文中有这样的句子:先母"以间医师之力,始转危为安。作人1当赴首都2,见先母饮食如常,乃禀命出发……"。文末有编者的注:"12以下共阙去十余字。"
       这不免引起我的好奇心。
       "阙去"的是什么字呢?急查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出版的《周作人集外集》,其中收入的此文居然也同样是"阙去"这"十余字"的;而且,连这样的注也没有,浑然一体,令人只能以为周作人的"禀命出发"是禀了先母之命。
       由于周作人的这篇文章"未收入自编文集",我想查考这"阙去十余字"还真是费了不少工夫。谢天谢地,我终于设法找到了,不敢自秘,亟贡同好。
       原来,上述注1处"阙去"的是:"蒙国民政府选任为委员";注2处"阙去"的是:"谒主席"!
       各位读者,明白了吧?这里说的"国民政府",不在当时的重庆,而是在南京。那么,所谒的"主席"是谁,不用说了吧?
       由此可见,"阙去"云云,实在是很有一番苦心的。
       不过我想,这"十余字"实在还是"阙去"不得的。一"阙去","禀命"便没有了着落。不仅会让人以为周作人禀的是母命,甚或再过几年,如有人又"调查"、"回忆"出周作人是禀某某地下组织之命去干什么之类,岂不又得热闹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