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小道”这个名字当年是由西方媒体叫出来的，越南称之为“中央走廊”，听起来给人一种神秘感。人们只知道它是越、老边界和越、柬边界崇山密林中的一条运输线。这条小道的起始、长度以及具体路线外界谁也说不清。当年美国人曾花了很大代价寻找这条小道的具体位置，妄图卡住北越对南越的人员、物资供应，但直到他们以失败告终，从越南撤出，也未能弄清这条小道的真实面貌和奥秘之处。
当越南祖国统一30周年时，有许多外国记者采访“胡志明小道”。越南也把“胡志明小道”列为旅游项目之一，利用“胡志明小道”特殊的历史，以及人们的好奇心吸引游客。游客可以采取骑摩托车、自行车或步行的方式沿着当年“越共”游击队的足迹寻找南越战争的遗迹。但是，他们只是走了“胡志明小道”的某一段，而且如今的“胡志明小道”早已不是当年那样曲曲弯弯，崎岖不平了，其主干道已成为国家级公路了。
一 就连越南人自己也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小道如何走，它其实并没有一条固定不变的具体路线
1959年5月5日，根据抗美斗争的需要，越南中央军委决定正式开辟一条向南方运输的道路，这就是被美国人称之为“胡志明小道”的一条秘密补给线。越南南方称之为“中央走廊”，是支援南方的“战略路”。干部南下、北上，北方及外界支援越南南方的军火、物资都通过这条小道，依靠人背、肩扛、牛车拉、自行车载等方式送到战火纷飞的南方。它可以说是越南南北方之间的一条“大动脉”，是一条炸不断的“生命线”。
“中央走廊”，北起广治省西南山区越老边界处，向南跨越边海河17度线进入老挝境内，经过中、下巴特寮解放区，越过9号公路、车邦河，沿长山山脉西麓向南伸展。经沙拿湾地区到阿速坡向东北部进入菠萝芬高原，翻越长山山脉进入越南昆嵩和广南交界处。从此处又分为两条线路，一条经昆嵩高原至西原的加莱、多勒西部至西宁地区。我们走的是这条路。一条是从昆嵩、广南交界处向东翻过长山山脉，跨越14号公路至广南省西南山区，由此再向南，经过广义、平定、富安、庆和、林同高原到D战区(多勒境内)向西到达西宁。各省都有小路连接中央走廊。从越老边界17度线步行至西宁地区需要3个月时间。从越老边界17度线至中部中区领导机关(广南省三岐附近)需走一个半月。从中部中区的广南省，经广义、加莱、多勒、边和、土龙木到西宁南方总部，步行要两个半月时间。我们是边走边工作，在五联区工作了几个月，到达南方总部用了7个多月的时间。
“中央走廊”的管理统归越南人民军总后勤部。为确保此线路的安全、畅通，北越已经在中、下寮地区设有军分区，1965年秋季下令高射炮部队开始防空射击。北越部队通常以一个营为单位分段维修线路。
然而，就连越南人自己也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小道如何走。它其实并没有一条固定不变的具体路线。在那崇山峻岭上，在那茂密的森林中，在那广袤无垠的荒草地里，在那水深齐腰的沼泽地带有许多人走出来的小路，可你却不知道哪条路通向南方，哪条路才是“胡志明小道”。外国人，包括新闻记者、访问团从不让他们走这条秘密的小道。我们中国新闻工作队是第一个，也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外国新闻媒体工作人员全程走过这条小道的。这是一种特殊的待遇，当年越南和我们中国的关系是“同志加兄弟”，越南拿我们当自己人，允许我们走这条秘密通道，并通过这条小道到南方的解放区、游击区，甚至敌占区采访，一直到南方的心脏——设在西宁地区附近密林中的总部——南方局。
二 管理十分严密而有章法
走过这条小道之后我们才知道，越南对这条神秘的“胡志明小道”的管理是十分严密而有章法的。1959年5月9日，越南人民军根据胡志明主席的指示，成立了“559部队”，又称“长山部队”，辖有交通联络团及警卫、通讯、工兵、运输队，并特别配备了中国援助的“凤凰”和“永久”牌加重自行车、大象、骡马、小推车等运输工具。人员全部着老挝巴特寮部队的军装，部队驻地和单位番号多以 × × 生产基地或 × × 工地来命名。整条“胡志明小道”从北纬17度线到西宁附近延绵数千公里，沿途设置了无数个接待站(以下简称站)。这些站都设置在较隐蔽不易被敌人发现的丛林里。
站的主要任务是运输、作战、生产。此外还担任线路的维修，护送伤病员和南下、北上的干部，交通联络，传递书报信件，群众工作。组织民工运输，以及保卫秘密粮库、弹药库等。
站与站的条件也不一样，有的站比较大，房子多，我们到站后可以按睡觉打呼噜与否分开住，屋子还有大统铺，虽然是竹子做的硬板铺，对于长途行军，经常露营、睡吊床的人来说，那就是“席梦思”。站上的工作人员也较多，还养着鸡、猪等。为了不暴露线路和站址，各站一般白天不动烟火。站上的工作人员都是天亮前给我们做好早饭和中午路上吃的饭团，烧好开水灌满水壶带到路上喝。
有的站则很小，只有一个小棚子，里面埋着杆子，可以在棚内支吊床。有的站连个棚子都没有，也没有管理人员，和在树林里露营没有区别，但那也是线路上设的站。无论站大、小，都离河比较近，人住下后可以去河里洗澡、洗衣服，站上生活用水也方便。有的站离水源较远，则用竹筒连成的土水管引来“自来水”。
“胡志明小道”上的站与站之间的距离有长有短，在这里计算路程的单位不用公里，而是用“小时”，通常说某站到某站有几小时的路程。站与站之间的路程长短，是根据多种情况和多次行走的经验与教训而决定的，如路况、敌情、人的体力承受能力等等。一般是一天走一个站的路程，从3个小时到12个小时不等。决定了就任何人不能轻易改动，否则将会造成不良后果，在线路上行军时，我们开始不理解这种安排的原因。有时急于前进，而埋怨今天的路程安排得太短。有时又觉得今天为什么要走12个小时才驻站，如此累人，何不两天的路程平均一下。还有时半个多月没有站住，只在树林里、小溪边支吊床露营，任凭狂风肆虐，暴雨狂泼。有时则要夜行昼伏，有时凌晨在漆黑的树林里打着手电行军。偶尔又要等到中午以后才从站上出发，不知为何要如此折腾人。走过以后才知道，这完全是按既定方案走的，没有任何个人的“随意性”，譬如，今天要过某条公路，那就要根据公路上的敌情决定何时跨越公路最安全，再根据此站到通过公路处所需的时间，来决定今天起程的时间。过公路一般在天刚亮时，所以就要凌晨出发，否则在公路边上等着也要等到规定的时间才能通过。任意提前或错后，不仅不安全，而且还会给自己的人造成误会，跨越公路的地方暗中都有游击队员守护。敌人的别动队、特务也常常化装成老百姓暗中活动。
在“胡志明小道”上行军，走几天休整一下，休整几天也都是根据各种情况事先设计好了的。我们1月12日从训练营出来，到2月3日整整走了23天才让我们在一个站上休息了一天未行军，就连中国传统的旧历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在行军，没有让我们休息。估计是考虑刚开始行军，体能尚有储备，所以用不着休整，也许是因为站上的条件不允许住下来休整。在站上休整的时间也有规定，一般是休息一天，有时则休整两天，更有意思的是有时休息几天还要根据级别来定。我们中国新闻工作队是按高干团对待的，所以在有的站就要比一般的人多休息一天。
三站与站之间的路怎么走，途中在什么地方午休吃饭，下一站在什么地方，如果没有站在什么地方露营，这些只有站上的交通联络员知道
站上为我们准备什么饭食不知是否也有级别之分？只要我们到站，站上会到附近老乡家买几只鸡给我们吃，剩下的第二天给我们带到路上吃。如果我们要在站上休息一天，站上的同志当夜就会派人出去狩猎，来改善我们的生活。有一次他们居然弄来一大块象肉。我们都是头一次吃大象肉，老得咬不动。站上还把大象肉剁碎给我们带到途中吃。在“胡志明小道”上我们吃过很多野味：大象、长臂猿、穿山甲、黄猄、刺猬、鹿、四脚蛇等，喝过树叶煮的酸汤，说是可以补充维生素C。站上就是没有蔬菜吃，所以各种野菜就成了美食。可是当时“胡志明小道”上，在我们走之前刚刚有大部队走过，野菜都挖光了，找野菜也很困难。行军途中警卫战士还挖蚂蚁窝给我们找蚂蚁蛋吃，说是蛋白质特别多。南方的蚂蚁窝有坟头那么大，蚂蚁蛋大得可以切成片大家分着吃。途中的午饭是从站上带的凉饭团，每人带着一瓶胡椒盐和一罐鱼露，用它来拌饭或沏汤喝。可别小看盐，盐在南越山区十分稀缺，有时要用大米去换，有的地方一头小猪只能换到半斤盐。
长途行军到站就像到了家，在“家”里休息、补充给养，第二天接着走。“胡志明小道”上的站有点像我们部队的兵站，更像古代的驿站。
站与站之间的路怎么走，途中在什么地方午休吃饭，下一站在什么地方，如果没有站在什么地方露营，这些只有站上的交通联络员知道。每天从这一站出发，就由来接我们的下一站的交通联络员带我们走。这些交通联络员大都是当地的游击队员，他们对路况十分熟悉，哪条路安全，哪条路好走，哪条路近，他们都知道。路上出现岔路口应当走哪条路只有他们知道，而且路上临时发生情况也有—套应对措施。如山洪下来了，河水突涨或桥冲坏了，到哪里去找船，怎样扎竹筏，过河的小船沉在什么地方(为了躲避敌人，南方都是把过河的小船沉在水底，用时再把船从水底摇出来)都了如指掌。如果遭遇敌人怎样应对，也都心中有数。交通联络员负责把我们安全地交给下一站的联络员，就算完成了任务，至于下一站的路如何走他则完全不知道。下一站的交通联络员不来接你，则休想动一步。各站的交通联络员不准进入对方的兵站，交接是在两站之间约定的地点进行，这样可能是为了保密和站的安全。走省道也是这样，省里不派人来接我们，就只好在站上住着等，再心急也没用，没有省交通联络员来接谁也进不了省道。有时你提前到了站门口，因某种原因怕暴露，也要在附近的树林里等着，等到天黑才能把你带进站。这套程序都是根据无数的经验教训事先设计好的，交通联络员无权改动。这样就使得“胡志明小道”得以长期畅通，而未被敌人发现。万一某站的交通联络员被捕，有可能暴露路况，那也仅仅是一天的路程，可立即把这段路程废掉，另派交通联络员顶上岗位，另选一条路走，“胡志明小道”仍是畅通的。1965年7月10日这天路程比较短，我们到站早了，不让进站，因为该站两个交通联络员回家探亲被别动队抓去了，可能说出了一些情况，这两天老有侦察机在上空盘旋，所以我们一直等到天黑才进站。
站上的工作人员大都是民兵。我们除了随身用的东西自己背外，还有一些摄影器材等就由站里找民工给我们背，一站换一拨民工。背东西的民工不和我们一起走。有时帮我们背东西的民工是南越妇女。南越妇女非常能干，背着几十公斤重的东西翻山越岭，很不容易。尤其是南越山区的少数民族，对运输线作出了重大贡献。
四 “胡志明小道”实际不是一条一般意义上的路，全是在森林里、山顶上、大草甸子上、河沟里走，在齐腰深的沼泽地里走
“胡志明小道”实际不是一条一般意义上的路。我们从北纬17度线，直到西宁从来没有走过一条像样的路，全是在森林里、山顶上、大草甸子上、河沟里走，在齐腰深的沼泽地里走。“胡志明小道”又是一条非常明确的路，那就是越过17度线，在狭长的越南国土的西部沿着越、老边界的长山山脉，到昆嵩高原，再沿越柬边界进入南越水网地带，进入位于西宁附近的总部。我们一路就是这样走下来的。
长山山脉那一段路基本上没有离开山，整天爬坡过河，不是在山顶走，就是在山脚下河谷中走，在两山之间的草甸子上走。进入加莱省也就进入了南方的红土高原，天下雨，路十分泥泞，但是还是离不开山，因为越南南方只有沿海地区有零星的平原，湄公河三角洲是平原地区，其余全部都是山地或高原，因此“胡志明小道”就离不开山。有山就有河，有名的河，无名的河一路过了无数条。
进入六联区，是“胡志明小道”最难走的一段，不是因为山高，最高的山在长山山脉。一是因为人的体能储备走到这里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二是这一段路沿途人烟稀少，没有站住，粮食、副食缺少。我们进入这段路之前，一次带了18天的口粮，连续十几天没有站住而是在树林里露营。在这一段路上生病的人也比较多。
贯通越南北、南还有另一条走廊，又称“二号走廊”。北起永灵地区西北，越过边海河和17度线，进入老挝沙湾拿吉省东部老、越边界处，在老挝境内向南行进，越过19号公路与车邦河到沙拿湾省东南部与南越广南省交界处转向东行，进入广南省西南部，这一段属于“中央走廊”，由北方管理。然后东行至广南省山区，转为南下，经广义、平定、高安、庆和等四省线山区或平原，折回西行，经林同、边和、土龙木到西宁地区的总部。
这条线路一般需要步行3到4个月，路程较长。因靠近平原，敌情较严重，但粮食、副食供应较好。据说这条线路主要是用来输送需要沿途工作的南下干部，输送物资的数量不大，据北越人民军总后勤部主管南下线路的同志说，在这条线路上历年常遭伏击，伤亡事件较多。1963年7月一个南下干部团，在通过平定境内9号公路时，遭伏击，近40人牺牲，是这条线路发生的最大的一次伤亡事件。这条“二号走廊”我们没有走过。
此外还有几条海路，一条从义安省筝河出海，沿海岸线驶至南越平定省沿海沙云盐场附近。另一条从北越永灵河边，至南越庆和省芽庄市的石桥地区附近。还有一条从广平省出海，沿海岸线，直驶至南部槟椥、茶荣等省海边。
我们新闻工作队在同塔梅平原采访时，晚上看见一队队木船沿湄公河北上，把北方从海路运到槟椥的武器转运到西宁和柬埔寨边境，借用柬埔寨境内的印度支那公路的一段，转由运输队和民工运回总部。南方局书记阮志清同志在接见我们时曾说：几年来靠海路运进南部大量武器、弹药，储存量足够用几年。敌人当初光注意我们的陆路供应线，放松了海运。到1965年初，敌人才加紧了海面的巡逻与搜索，但为时已晚。
据说，海运主要是运武器、弹药，运输工具是机帆船、武器弹药藏在底舱，船上人员伪装成南越渔民，遇敌机和敌舰时，升南越的伪国旗。如遇敌舰船强行检查时，则相机进行战斗或把船弄沉，牺牲船上的物资，船员设法逃生。1965年上半年，有一条从北方南驶的武器运输船，在庆和省芽庄海面遇上了伪政权的“海船队”，情况危急，船员同伪海军展开近距离战斗，船员大部分牺牲，船被伪政权缴获。随后，敌人利用这艘船在芽庄举行了一次关于越共渗透的展览，大肆宣传。
五?摇“胡志明小道”建成的16年中有一百多万越南士兵、干部和大量军事物资、后勤给养通过这条小道运往南越战场
我们虽然走完了“胡志明小道”的全程，但是对这条小道的了解仍然很皮毛，只限于我们看到的、体会到的。这条“大动脉”有多长，越南对这条“大动脉”如何指挥、调度、管理，信息如何传递，有些什么规章、制度，多少人为这条“大动脉”服务，多少战土在保卫这条“大动脉”，我们全然不知，这是国家级的军事秘密，不便多问。
“胡志明小道”建成的16年中有一百多万越南士兵、干部和大量军事物资、后勤给养通过这条小道运往南越战场。16年来也有很多越南优秀的儿女为维护小道的畅通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这条小道是越南人民的骄傲，它体现了越南人民不屈不挠的精神，体现了人民必胜的真理。走过这条小道是我们引以自豪的一段经历。
难怪越南统一30年后，当年走过这条小道的老战士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重走这条小道。小道上有他们洒下的鲜血，有他们在那里长眠的战友，有他们光辉的历史!
“胡志明小道”是一条举世闻名的小道，一条谁也找不到的小道，一条地图上没有标明的小道，一条伟大的小道。这就是我们走完了全程的神秘的“胡志明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