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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告诉陈宇 爸爸妈妈在找他
作者:吴 菲 刘晓玲

《青年文摘(彩版)》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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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看似完整、和谐的家庭内部,却因父子两个生命之间的摩擦、较量、僵持而暗流汹涌。没有通常习见的暴力、争吵和冲突,敏感少年陈宇,就于这无声暗流的推动之下,决然离家出走,五年音信杳然。65岁的老父为寻儿子,骑车从南京找到北京,千里走单骑,为的是一个“爱”字……
       父子—“你问我,我肯定给你讲。但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
       
       陈宇的离家出走背后其实没有什么太戏剧化的故事。一如他的出生、他跟父母尤其是跟父亲的关系,相似的版本在很多中国人的生命历程中一再上演。
       1978年陈宇出生,而那年35岁的父亲陈鼎兴考上了北大数学系的研究生。无奈之际,陈宇生下来就被放到了上海姑姑家里,一直长到五岁才被接回南京父母身边。
       陈鼎兴自言是个“开明的父亲”,他还记得把儿子从上海接回南京之前,爱读《水浒传》、《西游记》的他给儿子做了很多玩具,那些大刀、弓箭、金箍棒儿子很喜欢,经常全身披挂了跑到外面去玩。陈宇自小天资聪颖,但学习方法上很“个性”—不做作业,但书读得很多。对此,陈鼎兴的处理方法是:“我跟他小学老师说:不用太管他。我希望他能按他自己的性格发展。”
       “这小家伙其实跟我蛮像的。我小时候上学也不做作业、不听讲的。他的封闭也像我。”儿子陈宇的自我封闭出现在他从大学退学后在家自考的三年,不回同学朋友的信,不肯向人求助,尤其是自己的父亲。陈鼎兴是数学教授,其著作《高等数学学习与提高指南—考研必读》颇受业内追捧。“他那时候在家自学,我跟他说,数学上的问题你可以问我。”可陈宇就是不肯开口,数学都如此,其他方面更是概莫能外。而父亲呢,“我的原则是:你问我,我肯定给你讲。但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
       这种关系方式成了父子间的“主旋律”。甚至陈宇从不开口跟父母要钱。陈鼎兴记得陈宇上中学时喜欢踢足球,“如果他开口跟我说,我肯定会给他买。但他最后到底是从自己的饭钱里省下钱来给自己买了一个足球。”陈宇到上海去上大学,父母把钱寄到从小带他长大的上海姑姑那里,他需要就可以去拿,但陈宇依然是给他多少拿多少,跟姑姑也一样坚决不开口。
       陈鼎兴从没想过这会是什么问题,因为他还有一个最欣赏最坚持的观点是“自立”:“人要自立,自己管自己。每一代管自己的事情。我老跟孩子们讲:‘将来我只管你们妈妈,不管你们。我就给你一个起点,以后你自己再去努力。希望你有比较好的结果。’”孩子们小的时候,陈鼎兴也不怎么带他们出去玩,只带妈妈去,他认为将来孩子们自己会有机会出去。
       出走—“你们不要找我,你们也找不到我。”
       陈宇第一次说起要去家人找不到的地方,是在从大学退学回来的火车上。
       那是父母一起去接他回来的,儿子因为不喜欢所学的专业要从大学退学,连这样的决定父母都依从了。面对父母这样的开明,儿子说话的方式是一如既往的强硬:“我就算回来学了,将来也还是要出去的,到没人知道我的地方。你们不要找我,你们也找不到我。”
       他这话是对母亲讲的。做母亲的听得出儿子心底的挫败感和压力—父母皆名校毕业、事业有成(母亲金逸芬是药研专家,毕业于清华大学),做这样家庭的孩子并不容易,从小在旁人的眼光和舆论里,“长大后有出息”就似乎注定是他的使命。可是她的孩子一直在适应正统学校教育和环境方面有问题。母亲听得很心痛,父亲呢,“我的观点,小孩子自立是好事情,要离开我们就离开我们好了。我倒是没有什么。”
       接下来,陈宇回家自考的三年是一段相对安静的日子。他学得很认真,那么难的自考他全靠自学而且通过率相当高。父亲心里是佩服儿子的,赞赏他的学习能力,可是这些他想不起来要对儿子说,“我总觉得表扬这东西没用的。”父亲觉得由他给儿子的应该是另外的东西,比如激励。陈宇自考得差不多之后,开始准备离家。原定2002年春节后走,但时间到了他显出有些犹豫。他嘴上从来很硬:“你们这个家有什么待头,我就要走了,早晚都要走的,你们不要找我。”
       母亲很理解,但父亲的头脑依然“理性”:“我这个人向来是言必行、行必果的。我心想你怎么说好走又不走呢。我就很认真地给他写一封信,我在信里写:‘你越早迈出这一步越好。准备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你只有出去以后才知道。我以后不再催你,你什么时候走你自己决定。’”陈宇带走了这封信。
       2002年4月,陈宇走了。那天是姐姐送他上的火车,姐姐给他买了一个手机,但他坚决不肯让姐姐在南京给他入网,他说,入了网你们不就找得到我了。妈妈送到楼下,被他喝止:“你干吗!你回去!”他怕妈妈的眼泪。而爸爸,没有下楼。
       找寻—“爸爸‘千里走单骑’为的是一个‘爱’字。”
       2002年,陈宇初到北京的第一个落脚点是清华大学招待所。母亲的清华老同学去火车站接的他,这是经母亲再三说服陈宇才接受的安排。那位老同学还借给陈宇一辆旧自行车。两三天后,陈宇打过一个告辞电话来,说他找到住的地方,走了。自此这个孤独倔强的孩子就从家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五年后,2007年的秋天,做父亲的陈鼎兴65岁了,刚做了双眼白内障手术的他北上来找儿子陈宇,这段儿子当年离乡的旅途,他是骑自行车走过的。从南京到北京,9天,1200公里,生生成就了陈宇故事里唯一戏剧化的一笔—“千里走单骑”。陈鼎兴还写了一封信,他希望儿子有机会能看到:“古人‘千里走单骑’是为了一个‘义’字,爸爸‘千里走单骑’为的是一个‘爱’字。虽然,无法与你五年多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相比,但我这一趟历程,同样需要自信和勇气。”
       一个“爱”字,就这样,说出口好难。可是儿子听到的时候,他的青春都已经过完了。“我有太多事需要检讨、跟儿子道歉。可是能怎么办呢,除非能从头再做一次父子。”做父亲的这句话,比他那段独骑千里听来更让人感觉辛酸。
       2007年并不是陈鼎兴第一次伴妻到北京找儿子。儿子走后的第一个春节,老两口就相扶着来过。“2003年那个春节我们是在北京过的。那时候北京刚下过雪,他爸爸走在街上还摔了。”这样的细节做母亲的都不肯多讲,因为“怕对儿子不好”。所有的艰辛和心情于是只能想象。母亲金逸芬严格来说是个行动不方便的人,她的左眼近乎失明,一直有泪流下来,是30年前研制治疗白血病的新药攻关时留下的伤残。在2003年冬天那样雪后的风里,当她从那些逼仄潮湿的地下室一次次失望地走出来,她的泪水会在脸上结成冰。
       之后2004年、2005年,母亲一个人又来过北京。那大海捞针一样的寻找无人知晓,她手里打印得密密麻麻的那一页页海淀区所有居委会的地址电话、她手绘的一幅幅路线图,都是证据。曾经,因为她的陈宇是个酷爱听摇滚的孩子,快60岁的她去北京摇滚人聚居的树村,去三里屯所有的酒吧,去“无名高地”。她还几乎跑遍了中关村所有的电子大厦,不肯落下任何一个摊位,看到跟陈宇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就给他们看儿子的照片……
       几乎一个普通人能够做的关于寻找的所有努力,她都尝试过。
       2007年11月7日,深秋的北京寒雾迷离,在六郎庄路口(那是陈宇的暂住证登记上显示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清早六点开始,陈鼎兴、金逸芬夫妇俩就站在那里,三个小时,徒劳地想在上班的人群中辨认出儿子的脸……
       陈宇,你看到了吗?
       这不是陈宇父母第一次进京寻子,但却是他们第一次下决心求助网络和媒体。曾经是万般不愿,怕违了儿子隐身人海的意愿,引他逆反更加远离,也害怕、更是不肯由此给儿子招致舆论的压力。只是而今所有的顾忌都只能流着泪违心放下,因为无奈—日日时光的催逼,越来越深重的让人惶惑的担心,还有,作为一对只是普通人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能想的办法、能做的努力实在是都已穷尽。
       就想,“告诉陈宇,爸爸妈妈在找他……”
       就想,那孤身在外五年多吃苦打拼的孩子知道,他的饥寒悲喜有人惦记有人疼惜。
       “如果,实在不想开口讲话,发个信息来就好,让爸爸妈妈知道你还平安……”
       陈宇,你听到了吗?
       李军//摘自2007年11月11日
       《北京青年报》本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