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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生命或脸
作者:李江树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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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人类学家推算,自原始人至今,地球上已经有850亿人离开了我们。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我们闭上眼,在记忆里清点逝去的亲友、熟人,都能有一张张生动具体的脸翩翩浮来:瘦弱的、肥胖的,高颧骨的、低额头的,谦逊的、倔傲的,总是微笑的、涕泗横流的。这许许多多个面孔是押在命运下的一纸既不藏匿又不夸大的契约,它的标示作用和与人生的对应关系是谁都不能更改的。
       脸是一个人瞬时的袒露。脸不隶属于他人。无论是呼唤着幸福远景的脸,还是在痛苦中呻吟、在绝望中企盼的脸,其表现出来的都是动人心弦的生存与生命。
       没有人直接见过自己的脸,因此脸不是长给自己看的。脸是人身体上最敏感的部分。脸是裸露的内心。一个不自信的人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个自信的人也必定是一个对自己的脸有信心的人。这样说,并不等于脸总会被“仪式化”。表情需要动力,这动力会耗损精神。真实的面孔是非杜撰的面孔和未经准备的面孔。一个人从公众场合回到私密的住所,他卸下了衣服的包装,同时也卸下了面孔的包装。
       脸是一道精神屏蔽,一个表情转换成另一个表情是因为前一个表情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和心理支撑。我们抖一抖眉,我们的心也在缓缓抖动。
       要是让我们在众多的脸中选一张脸,那我们要做的不是“选”,而是排开我们所不选的。宽阔的前额,坚定的嘴形,鹰鹞般的双眸与从容不迫的身姿一起闪着崇高、顽强、机智、坦荡的光彩——一张杰出的脸出现了。它寥若晨星。
       “脸”失去控制会显得茫然。茫然具有弥散性:怀疑,没着没落,无可攀摩,“脸”随空气一起被“蒸发”掉了。
       与茫然形成对比,一些人的脸对其他人有冲击作用。你能感到对面那个脸像一个又圆又红的印戳,这印戳强行地往你脸上盖来。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他成功,他向你推销着成功;他愤怒,他坚决地让你感觉着愤怒。他的这一种推送你无法规避。你只能以自己迎向前去的脸去进行一个“收复失地运动”。
       脸是一个变数,在脸的修辞学中,脸不会以秩序的逻辑系统出现。你在镜中观察自己额顶、双颊、嘴角处闪烁的光斑,你会明晰地记起42岁时在林中的一次孤旅,35岁时在江边的一次徘徊,28岁时在电影院门口的一次聚首,21岁时在泼天大雨中的一次狂奔——年轻的意识会一直存留于老年的意识中;年轻的脸被一层松弛的、沟纹纵横的膜罩盖住了。有许多年轻时没有冲出唇的歌却是在年老时被洪亮地唱了出来。
       比平视稍高稍侧是男人观察女人的最好角度。在这样的时候,眉毛、鼻翼、脸围的轮廓特别舒展柔和。日本摄影家土门拳说:“你从偏上方往下看时,女人的脸最美。”日本导演黑泽明也在这样的视角中定格着女性。这一视角温婉地展开着黑泽明的伦理:悲惨的人复活为完美的人靠的是“羞耻心”,而正是那些正直美丽的妇女才使男性恢复着羞耻心。
       “脸”是会随着人性的变化而改变的。有一个幡然悔悟的中年人,他曾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问佛,我这样的人能否得救?佛说,去做3000件好事。这人听罢就去了江边。他在古渡口搭了一个小棚,住在那里,每天背老携幼,不收分文地摆渡过往的行人。20年过去了,小棚前的木桩上已经划出了3000道刀痕,他的背也驼了。在江边的倒影里,他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林依水摘自《手感》湖南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