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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清代衙门:上下交结,官官相护
作者:林 乾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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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衙门图说》
       与以往朝代相比,清代衙门具有官署设置上的大衙门化、权力结构上的“寡头化”,体制运行上的法律化,衙门风气的卑劣化等四大特点。
       《清代衙门图说》一书从细节入手,以地方州县衙门为核心,对清代衙门的概况及实际运行状况,特别是运行背后的种种隐蔽的潜规则做了较为深刻的阐释,揭示出清代衙门风气日益卑劣化的制度性根源。
       衙门自有一套运行规则,但背后真正起作用的是“关系链”。下属没有上司的保护不行,封疆大吏必须有更硬的京官做后台才能坐得稳,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说白了就是做官必须有靠山,因此上下交结,官官相护成为衙门精神的要义。乾隆时最会“办供品”的两广总督李侍尧就对他的下属们公开讲,看我做总督风风光光,实际我也要送礼、要进贡,不然的话,台面倒了大家都不好办,因此,我也需要大家来帮衬。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十分精神,七分用于交结
       顺治时有一位给事中,叫任克溥,他谈到当时的官场风气是:官员十分精神,只有三分办政事,七分都用来奉迎上司。按说,送往迎来本来是小事情,但有的下级官员往往因为招待不周而受到上级的羞辱;京官与地方官交结,拜谒纷纷,这本来是朝廷屡加禁止的,但有的官员因为疏远上司而被谴责;馈送礼物更在严禁之列,但上司往往以交往的疏密、送礼多少来定下官的优劣。官员精神有限,竭尽心思,奉侍上官还唯恐不周,哪有时间处理政务呢?顺治皇帝也承认,下级官员把所有精神都用到钻营结纳上,“大僚之好尚,惟在乎位高多金”。
       天下最繁忙的衙门,莫过于州县,父母官们即使每天勤勉公事,还唯恐精力不济,但决定他们升迁的往往并不在于“勤勉公事”,而是看他在上司面前走动得是否勤,送得是否多。省会所在的附州、附县,每天就是一件事:侍候上司,围着上司转,规矩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即为大人请安。因而自辰时到申时,片刻不离上司身边,上司也认为这样的官员有才能,而那些谨慎的官员,尽管留心民间疾苦,但因为不会逢迎上司,也免不了因此受到处罚、降级。
       在关系影响升迁,尤其是下属的命运掌握在上司之手时,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巴结、逢迎、献媚、送礼。乾隆八年(1743年),陈宏谋任江西巡抚时,当时官场风气还不像后来那样卑下,但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也说:“官场陋习,上下衙门终日忙迫,究竟实在及民者甚少。下属只求上司刮目看顾,不问自己能否尽职,此官场人鬼关头。”“一遇民事,惟思迎合上司喜怒如何,至于小民利害,则前后更不暇计。”由于时代的不同,我们无法确切清楚陈宏谋所说的“鬼关头”是何意,大概是不可救药的意思吧。自乾隆末年始,官场中人不顾廉耻,有堂堂的尚书、侍郎屈膝宰相(大学士)门前的,而大学士、各部长官也很不要脸,尽管年龄可以给王爷当爷爷、做父亲,却甘心拜王爷为老师,自己做门生,还有的交结宰相的仆从,而且终日与之为伍,目的就是为了巴结上宰相。
       关系的厚薄、远近完全能左右官员的行为。连“代表”国家公正的科道言官,上书弹劾某个人,都是受人指使,并非从公出发。督抚也是如此,明知某个州县官为官不善,但一定在私下揣度这个人有没有权要相托,是否有更硬的后台,如有嘱托、后台,即使不称职,也不敢纠参。
       七分交结,还要动真的,不能只做表面文章。据《郎潜纪闻二笔》记载,乾隆年间,一位官员向权贵献媚,他的妻子最初拜大学士于敏中的夫人为干妈,后来见于敏中势力衰落,又经常前往尚书梁国治家,踪迹十分亲密。纪晓岚为此写了一首诗嘲讽道:
       昔年于府拜干娘,今日干爷又姓梁。
       赫奕门庭新吏部,凄清池馆旧中堂。
       郎如得志休忘妾,妾岂无颜只为郎。
       百八牟尼亲手挂,朝回犹带乳花香。
       相传在严寒冬月,梁尚书早朝时,这位官员的妻子先把梁尚书的朝珠在胸中温暖,并亲自为他挂上,所以上朝回来还带有乳香。
       道光朝有个翰林出自陈官俊门下,陈的妻子去世后,这位翰林亲自撰文祭告,其中有“丧我师母,如丧我妣”的话。后来,这位翰林的妻子做了许乃普的义女,因而有讥讽他的人,集成联语贴到他家门外:
       昔岁入陈,寝苫枕块;
       昭兹来许,抱衾与裯。
       这两件事大意相同,一诗一联,都是讥讽那些不择手段向上爬的卑劣行径。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清代防范官员的法律、条例越来越严密,为了少受处分,他们只能无所作为,整日为逃避“文法”而绞尽脑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就成了最普遍而又最无奈的官场风气了。
       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省则例议》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今天下有三个大弊:吏也、例也、利也,听任吏胥挟持条例用来牟利,仅此三大弊就足以导致天下大乱。这些条例就是法,制定之初也是为了治天下。但后来订立的条文越来越细,有的与本意若声若合,后来简直风马牛不相及,最终则是郑声谵语,不知所云,与立法的宗旨大相背谬,偶然被人道破,无不哑然失笑。他断言不把这些条例一把火烧了,“则天下不治”。说到底,这些多如牛毛的条例本来是防范官员欺饰,结果不但“导其欺,且以逼其欺”,对治天下有害无益,成为胥吏谋取私利的渊薮所在,“凡户、工二部纪银钱之书,皆胥吏舞弊之书也”。国家对中外衙门官员,一定用条例来束缚他,而且用不确定的例案来束缚,是怀疑大臣而信任吏胥!因此官员们只能“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乾隆帝曾有个“理论”,就是本朝无名臣,也不需要名臣。这是对最高级别的大学士来说的,但却有一种示范效应,因而大小官员都学会了循规蹈矩。据说曹振镛写的奏折全用小楷,细细密密,工工整整,文如其人,一时形成风气。因此,整个帝国弥漫着“以模棱为晓事,以软弱为良图,以钻营为进取之阶,以苟且为服官之计”的氛围,而这些模棱、软弱、钻营、苟且之辈,国家无事天下太平时尚可,如果有大事变,要指望他们奋身为国,不顾利害,不惜身家,无异于缘木求鱼。
       曾国藩也说嘉道以来,官场有四大通病:京官的两大通病是退缩、琐碎。退缩就是互相推诿,不肯承担责任;琐碎就是不顾大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外官的两大通病是敷衍、颟顸。敷衍就是装头盖面,剜肉补疮,只顾眼前,不问明天;颟顸就是外面完全,心已溃烂,章奏粉饰,语无归宿。这四种病加在一起,成为一种风气,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他预见说,将来一有艰巨,国家肯定会有缺乏人才之患。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使清代出现了许多“泥塑木雕”式的官员。康熙禾年,顺天府尹余正健不能办事,致使各项事务废弛,康熙帝说他是“木雕草束之
       人”。有人辩解说,余正健虽然不能办事,但人有正气,康熙帝不以为然,说那样的话,不如立一个泥塑木雕之人,不吃不喝,岂不更好!但由于有各种处分条例,为了让乌纱帽戴得牢,就只能像曹振镛那样“多磕头,少说话”,或者像郑板桥说的那样:难得糊涂!
       做官要会说“官话”
       清代官场有“多磕头、少说话”的“宰相明训”,这对于已爬上高位的比较适合,而对于那些正在官场金字塔上艰难爬行的人,就不能少说话,而且必须嘴要甜,口齿要伶俐,要会说官话。
       勒保是嘉庆朝名臣。任四川总督时,有一次觐见,嘉庆帝与他拉起家常,问道:“你们做督抚的,僚属中间哪一等人最讨便宜?”勒保不假思索,回答得十分干脆:“能说话者最讨便宜。”嘉庆帝对勒保的回答深表赞成,说:“是啊。工于应对,有才能的人更能表现他的长处;即使没有才能的人,也因为口才好掩盖自己的短处而展示长处,虽然事后觉察,但当前已被他蒙混过去了。再者说来,政事不依赖上奏、汇报就不能畅达,有极好的事,往往会被不善词令的说坏。这就是圣人所以设有言语一科啊。我每当遇到那些朴实无华的官吏,一定让他们把话说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勒保回来后,还将嘉庆帝的这番话到处宣扬。
       言语说话是这样,公牍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人在上报的公文中用“毫无疑义”四字,结果招致上司驳回,一再往返后,他将“毫”字改为“似”字,上司立即通过,但因此花费很多钱,被时人称为“一字千金”。
       会说话更多的时候意味着不能讲真话,要说假话,做官样文章。据《庸闲斋笔记》记载,同治六年(1867年),陈其元代理南汇县令时,先与道员商谈掩埋暴露各处尸骸的事,正在此时,巡抚、布政使司接连发文要陈其元办这件事。陈尽心尽力,亲自到南汇所属的城乡远近各处,直接经办。历时3个月,共埋葬4万多棺,但因故还有1万多具尸体没有掩埋。陈其元将实际情况向巡抚、藩司作了上报。同时另有一县,仅掩埋1700棺,上报时却说“境内悉数葬尽”。后来藩司下文,认为掩埋1700棺的县令办理认真,为此记了大功;而南汇县因为还有1万余棺没有下葬,陈其元被申饬一番。当初,陈上报时幕友本来粉饰其词,以“掩埋净尽”作为初稿,陈却十分认真地说:“如果这样的话,那下一年就不能再办,这1万多尸柩最终将暴露在外。”经历这件事以后,陈其元终于相信“公事不可不作欺饰之语”。
       一个地方官送“别敬”的账单
       做大官、任肥缺要出更多的钱,这早已是清代官场尽人皆知的秘密。而有些惯例或潜规则,官员也必须遵从。如地方官向京官送“别敬”就万万不可少,而且越到后来,数目越大。张集馨在他的自编年谱里详细记载了他于道光二十五年、二十七年两次进京送别敬的花销。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二月,时任福建漳州道的张集馨,因其继父去世,回江苏仪征家的路费都没有,向人借贷后才上了路。道光二十五年年初,张集馨补授陕西督粮道,这是个肥缺。他自去年秋天到了京城,一住就是四个月,不但带来的近千两银子已全部花光,而且,按照他的说法,“此缺向来著名,不得不普律应酬”。没有钱,只好托关系,大举借债。通过编修龙兰簃向广东洋行借了9000两银子,利息还算比较低,是9厘。这还不够,又从包怡庄那里借了1000两;从汪衡甫同年那里借了500两,利息2分;借江翊云同年500两;借西人项5000两。在京城的短短几个月,包括买礼物花了几百两银子,共用别敬1.7万两。“而就道盘川无几矣”。
       道光二十七年,张集馨升任四川按察使,到京谢恩。这次送的别敬是:军机大臣,每处400两,当时是7位军机大臣,除赛尚阿没有收,6位军机共2400两;上下两班章京,每位16两,有交情的,或者在京代为他通信办奏折的,80~100两不等;六部尚书、都察院长官各100两,侍郎、大九卿50两,以次递减;同乡、同年以及年家世好,一概都要应酬,共用别敬1.5万多两。
       这两次送的别敬就用去3.2万两银子,而四川按察使的一年养廉银是4000两,粮道的养廉银也不超过5000两,那么,其余的银子从哪里来呢?主要是“肥缺”的陋规所得。张一再称自己廉洁自律,在当时他也确实算得上能够自律,但尚且如此,其他可以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