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分手前的徐悲鸿与蒋碧微
作者:傅宁军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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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吐大荒》
离婚的议题,摆在徐悲鸿与蒋碧微的面前。
此时,他们之间要谈的,不是离婚或者不离婚,而是以怎样的条件离婚。蒋碧微不是等闲之辈,她不需要徐悲鸿的感情、却需要徐悲鸿保障她的后半生。她致书徐悲鸿:“碧微迫不得已乃延律师致书于君,而所提条件,咸为君力所能,至其价值,实卑不足论。因微只求度过抗战难关,初不忘此区区者,能惠及将来。然君犹以为苛求,不惜诉苦言穷,一再议价,至今闻者莫不窃笑。因此等事故不能如货物之贸易,其理甚明。”
于是,徐悲鸿付给蒋碧微二十万,又交给她五十幅作品。后来蒋碧微对徐悲鸿说,钱已花光了,你要重新付,而已先交给的五十五幅作品,退还二十二幅,说那也不算数,你要重新给画。蒋碧微当然有鉴赏家的眼光,她要徐悲鸿自己的画,也要徐悲鸿收藏的画。
当时徐悲鸿是部聘教授,拿的薪水是教授中的最高一级,月薪不足两万元。蒋碧微要的不是小数目,她觉得徐悲鸿太计较,而徐悲鸿曾经落泪,恐怕不只是钱的关系。徐悲鸿请了著名律师沈钧儒,在徐悲鸿与蒋碧微之间斡旋。
蒋碧微很精明,向徐悲鸿要钱是肯定的,但政治局势不稳定,现金确实不保值,要徐悲鸿给她画最保险。国民政府已经还都南京,在重庆许多要员纷纷加官进爵,以接受大员的身份,飞往南京、上海、北平等大城市,去接管敌伪投降后留下的资产。蒋碧微也将返回南京,重新回到她在傅厚岗的独家小院。她最后提出的条件是:徐悲鸿的作品一百幅,收藏古画五十幅,钱一百万元,儿女抚养费各两万。徐悲鸿答应了。
徐悲鸿夹着画卷,去找蒋碧微看画,就像一个学生给老师交作业,他请他的学生吕斯百在场,做个中间人。而蒋碧微颐指气使,并不给徐悲鸿面子。以徐悲鸿的地位与身份,他居然也就忍了,你说画得好,你就留下,你说画得不好,他苦笑一下,把画卷起来,夹带回去,再画新的画,隔几天再送去,从不发脾气。他仿佛用这种苦行僧似的方式,对自己的婚姻做一个了断,也对蒋碧微伴随他的那些付出做一种补偿。
张道藩已经去磐溪看过徐悲鸿。他身着西服,皮鞋锃亮,走进徐悲鸿住的房间,在简陋而零乱的环境中显得很不协调。那天,徐悲鸿在挥笔作画后,感觉十分劳累,靠在床头休息,一脸的病容。廖静文则忙着照料。墙上与桌上,到处是徐悲鸿的画稿。一脸春风的张道藩,热情地问候了徐悲鸿,回去把他的见闻告诉蒋碧微。
随后蒋碧微让女儿丽丽找徐悲鸿要钱去,叫佣人刘同弟陪她去,带去了她的行李,意思是拿不到钱就不走了,就住在你父亲那里。
二○○五年三月,徐静斐(丽丽)在接受我采访时说:“我母亲要我去问我爸爸要钱,我说,爸爸的钱不是都给你了吗?我妈骂我,就这么点钱,怎么养得活你啊?你有本事你走!走就走,我就到我爸爸那里住了四十九天。我爸爸睡床上,我跟廖静文睡地铺。
老是听蒋碧微痛骂父亲,丽丽原先对父亲一肚子意见,真的来到徐悲鸿住处,看到徐悲鸿为还债拼命作画,住在陋室,粗茶淡饭,非常简单,对比母亲蒋碧微的奢侈,她感觉父亲与母亲,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廖静文对徐悲鸿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动了丽丽。蒋碧微让丽丽向徐悲鸿发难,结果失算了,再次使丽丽感情天平有了倾斜。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著名律师沈钧儒做证,徐悲鸿与蒋碧微多年分居后签署了离婚协议。二十六年前,他们曾经冲破包办婚姻之网,携手踏上相爱的旅程。二十六年后,他们却像两个精疲力竭的对手,遍体鳞伤地站在婚姻终点。
徐悲鸿神情憔悴,带来一个大口袋,装着给蒋碧微的一百万元钱,另有几大卷画,徐悲鸿许诺一百幅画,已经陆续交给她了。他还特意把他画的一幅《琴课》送给蒋碧微。画面上描绘巴黎时的蒋碧微,一个美丽的少妇,一把小提琴,诗意在画家笔端流淌。徐悲鸿只是一个穷留学生,却节衣缩食给蒋碧微买提琴,那是一种因为有爱,苦中也有乐的感觉。当爱已成往事,他知道蒋碧微喜欢这幅画,愿意多送一幅,不在一百幅之内。在这分手的时刻,他仍难忘旧情,试图以《琴课》作为一种共同的纪念。
蒋碧微晚年说,“在巴黎的时候,徐先生为我画过一张油画,画的就是我凝神奏琴,这张油画,至今我还悬挂在客厅。”这幅《琴课》确是蒋碧微的至爱,随后一直挂在家中,包括她与张道藩同居的日子,可惜后来被台北一家画廊收购。
当蒋碧微如愿以偿地拿到她想要的钱与画,就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到张道藩主管的“中国文艺社”打麻将,在热闹的喜庆氛围中,直打到次日清晨。从此,蒋碧微和徐悲鸿的夫妻关系宣告彻底了断,尽管相当长的时间,他们只是名义夫妻。
蒋碧微说:“总算好,我精神上的桎梏宣布全部解除。”在蒋碧微内心深处,她是否真的感到了胜利,令人怀疑。因为她要去打一夜的麻将,是想向别人炫耀她的胜利,凡是炫耀的东西并不真实。实际上,蒋碧微与张道藩已经山盟海誓,她早就与徐悲鸿各不相干了。此后蒋碧微炫耀离开徐悲鸿如何幸福,未免有点要强的意味。
蒋碧微与徐悲鸿,谁给谁的更多,实在难以说得清。蒋碧微的心态是矛盾的,明明与徐悲鸿缘分已尽,不必在意徐悲鸿跟谁相爱了,却仍处处设法插一杠。而更有意思的是,学生原先叫她徐师母,她很爱听,即使她与徐悲鸿已分居多年,有人叫徐师母,她也受用。她失去徐夫人的头衔,并没得到张夫人的尊称,这份无法言说的内心落差,想来有太多苦涩。此后她这个无名女人,终能靠写回忆录一举成名,其实也靠了徐悲鸿。
不久,徐悲鸿与廖静文举行了结婚仪式,证婚人有两位,一位是老友郭沫若,另一位就是沈钧儒。地点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郭沫若当场赋诗一首,向他们表示衷心地祝贺:嘉陵江水碧于茶,松竹青青胜似花。别是一番新气象,磐溪风月画人家。
徐悲鸿在当时完成的《巴人汲水》图上,补题“静文爱妻保存”。在同期的许多作品上,都写上“静文爱妻”的字样。固然,这说明了徐悲鸿对廖静文的爱情,也说明徐悲鸿还不放心,生怕蒋碧微会突然打上门来,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