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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一个写字的人
作者:西 川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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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根木简,浸泡在水中,各长27.5厘米左右,宽1厘米,厚0.2厘米,经宣纸吸水,阴干,以7天的时间跨越2000年,抽缩至23厘米左右。
       它们集体抽缩的过程令人震撼。
       它们从平直的木简,迅速抽缩成药店里中药梗的模样,像一群小老头命运相连。
       木简上介于篆隶之间的文字益发难以辨识,但它们所表达的有关天下、国家、战争与圣贤的思想丝毫未变;那个匿名的书写者,他运笔的方式,当与司马迁、司马相如运笔的方式大略相同。他甚至有可能远远瞥见过司马迁或者司马相如。
       他用毛笔蘸着墨汁,一笔一画地工作,不允许出现一个错字;在书写到曾子的格言时,他的心情多么愉快。他似乎坚信他所抄写的思想一定会在人间派上大用场。
       他保护了这些思想,传递了这些思想。
       他有意或无意地改变了某些字句,他有意或无意地在他人的见解中保留了自己的气息。他从一个谦卑的抄写者无意间变成了那高深作者身旁一位小小的作者,像一只蚂蚁,拉住一只逆风而起的思想的风筝。
       阳光洒在他的书案上,他听见街头贩履者的吆喝声,而他是和思想打交道的人。
       他写字在木简上,那时候纸张和印刷术尚未发明,所以他写的是“唯一”的书,每一部如此写下的都是“唯一”的书。但是后来,另一个人居然把这部书带入了地下。从这部书演化而成的思想,从这部书变走了样的思想,最终改造了世界,而这部“唯一”的书却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渺不可寻。
       现在,即使它重见天日,它也不可能去纠正那源于它却走了样的、已然被世界所采纳的思想。
       它像一部伪书重返文明的现场。
       而那个写字的人,仿佛从未出生。他是大地上的一粒尘土,曾经在有限的范围内传播过文明。
        黄震伟摘自《人民文学》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