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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1292的爱情 一头满怀睡意的驴
作者:严 敬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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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猪场终于有一批猪面临着失业了。
       猪也各有职业。母猪就像一个大口袋,它的工作就是不断地从口袋里往外倒一些小猪崽,倒得多的,年终我们就给它评先进。公猪的工作就是负责往这些口袋里装猪崽,这工作听起来很浪漫,其实,任何浪漫的事情,变成了职业,就一点儿浪漫的气息也没有了。至于肥猪的工作,则充满了享受,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像地里的庄稼,施了肥肯长就行。
       三类工作,肥猪的工作最令人嫉妒。但是,你总不能让肥猪失业吧,肥猪失业了,你开猪场干什么?母猪的工作也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水桶也能像它们的口袋一样倒得出猪崽来的话,我们就应该考虑购置成千上万只水桶,马上让母猪们失业。
       只剩下公猪了,新的科学成果表明,它们的工作绝大部分可以被取代。往明白处说,以前100头公猪干的活儿,现在只需一头公猪就行了。
       公猪1292就是这批公猪中的杰出代表,它的血统尊贵得很,纯种的杜洛克系,引种一头这个种系的原种猪,据说要花上好多的钞票。所以,它珍贵得很。
       1292体格健壮,授精成功率极高,它的工作就是等着和母猪们交配。其实用“等”是不够准确的,我们场有几千头母猪,母猪总是像潮水般往公猪圈涌来,公猪们,每头公猪都是应接不暇的。1292更是忙得不得了,差不多每头母猪都对它有好感,而实际上,有许多母猪不得不失望而去。虽然它们忙碌、疲惫,但是作为种公猪,它们其实是过着三妻四妾、拈花惹草、花花公子一般浪漫的日子。它们个个都是花心的郎君,我们的政策就是鼓励它们花心,它们必须花心,假若它们中有谁不花心,那才是不道德的。
       但硬是有这样的不道德的傻瓜。
       1292的条件无比优越,它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就是说,它拥有和整个猪群交配的权力。这差不多就是帝王一样了。然而,世事难料,1292头一次被派去执行任务时,就落入了温柔的陷阱。
       那头母猪当然长得漂亮至极,白色的毛光滑发亮,体态丰满有致,即便焦渴也不失宁静之态。两厢被弄到一处后,马上卿卿我我起来,一番热恋之后,便难舍难分。按规定,小母猪第二天要同另外一头公猪会面。小母猪也许还没有忘记1292,但这不妨碍它接受另外的公猪。
       这下不得了啦,1292愤怒地跃过栏门,冲向那头正在诱惑小母猪的公猪,一口咬到它情敌的脸颊,哗啦撕下一块肉来。饲养员出手拦阻,1292一摆头,将饲养员撞倒在地。那头公猪吓跑了,剩下1292和那头小母猪又重复起头天的那一幕。
       1292似乎再也不肯忘掉那头小母猪了。对别的母猪它从来就没有感兴趣过,它懒得喷溅它的唾沫,懒得用嘴去拱那些母猪的肚皮。它的眼睛始终盯着栏门外,等待着那头小母猪从眼前走过。
       1292的这种状态对它非常不利,场里已在考虑它的去留问题了,假若它还一味地专情而不知花心的话,它的日子肯定到头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头小母猪生产了,一胎产了18头仔猪,这证明了1292的价值。然而,1292始终不肯与其他的母猪有染。
       有一天,1292显得激动不安起来,饲养员以为1292终于抵挡不住本能的煎熬了,于是马上给它赶来一头同样漂亮的母猪。但是,1292露出疯狂的神情,跃过栏门,却朝猪舍的另一头奔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头小母猪,诱使1292落入陷阱的那头小母猪,已经出现在那个猪舍里,1292不是用眼睛看,而是凭气味就知道它日夜等待的恋人来到了。
       接着,它们一起度过了甜蜜的三天。
       这之后,1292又故态复萌,更加不情愿接待其他的母猪了。
       这实际上已经不是失业的问题了,而是业失去它的问题。场领导正要对这头鬼迷心窍、不听指挥的猪下达诛杀令,谁知,那些工作勤奋、很听话的猪因为形势不得不集体失业。
       于是,我们很可笑地同情起它们来,同情它们很宿命的一生。
       我们的猪场有一头驴,这头驴的来路十分可疑,几乎没有人能够说清它的来历。有一段时间,人们发誓非要宰了它不可。人们的想法是,假若驴,这头四条腿的驴,它带来了传染病怎么办?所以,驴该杀。
       反对派的观点是,这头驴,是头本分守纪律的驴,无论是工作,还是业余时间,都不曾离开猪场半步,它哪儿来的传染病?
       驴留下了,想杀驴的人并没有不高兴,相反,他们也快乐得很,只要驴存在,嫁祸于驴的机会不是天天有吗?
       不想杀驴的人因此忧虑起来,有一天,他们一改主张,摇身一变,成了想杀驴的人。而当初想杀驴的人自然想开了主意,如何保护好驴。
       可怜的驴,它的生存环境,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起来。
       这头驴并非光吃闲饭不干活。实际上,这头驴既守本分又任劳任怨。
       人们让这头驴驾车往出粪台那儿拖粪。整个猪场的猪拉的大便都由这头忠厚的驴运到出粪台。这活儿不轻,得不停地干。
       说起来,这还是一头聪明的驴,起初,还有人给它引路,没过三天,驴自己就认得路了,驴自己走到出粪台,接着又拖着空车回来。全场上下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头好驴,一头上进心很强的驴。
       只要想进步,总是受欢迎的。譬如我们场这头驴,它一有了上进心,它干活就会很负责任,也特别卖力。假若它不想进步了呢?你想想,即使它认识路,它也装成不认识,弄不好,它会把粪车拉翻。消极的时候,它和你磨洋工,拖一车粪故意走一个时辰;说不定,它还要发脾气,尥蹶子伤个把人。这样一来,说不出有多叫人头疼。可是,这驴天天想进步,不知省了多少麻烦。
       然而,自从有了杀驴之说后,这驴好像有了变化。具体哪儿变了,也说不出来。也许哪儿也没有变,只是我们自己在变。我们清楚得很,驴,人们都说它蠢,其实它聪明着哩,纵然我们对它不恭,但它不敢马上放肆起来,否则,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掉它。
       驴还是照原先那个样子干活。但它的进步越来越勉强。它从没有尥过蹶子,也没有将粪车拖到沟里去。这些错误它都没有犯过。但我们甚至从来没有听到它叫唤,这使得我们始终不清楚驴的叫声咋样。
       我们多么想欣赏一下驴叫啊,但这头驴硬是不叫,我们想了好多法子,往粪车上装加倍的重量,车辕将它的肩膀几乎压塌下来;用最大号的注射器扎它的屁股蛋;试着用宰猪的刀割它的脖子——但都没有让它叫出声来。
       后来,我们又换了方式,带它观赏猪和猪亲热,念琼瑶的小说,还和它谈起新近发生的女明星的风流韵事,所有的努力都毫无成效。
       除此而外,这头驴仍然称得上好驴,它那与世无争的眼神表明它能够永远心悦诚服地供给我们使唤。
       最近,这头驴又充当起新的角色。A和B正在闹恋爱,A别出心裁地骑着毛驴去见B,因为这既增加了恋爱的乐趣,又平添了他在恋人心中的分量。A从驴背上跳下后,马上与B投入了亲密无间的耳鬓厮磨中。整个过程不免令驴昏昏欲睡。
       A再次跨上驴背时,是那样的疲惫,那驴也好半天无法从睡梦中挣脱出来,A踢呀拧呀,都没有叫驴迈出半步,B感动得不行,她从驴呆滞的脚步中看出了A对她的依恋。
       从此以后,驴就开始有了挥之不去的瞌睡,这种睡意使它沉浸在幸福的梦乡。即使白天它也行走在睡梦之中,粪车却从来没有拉翻过。
       我们越发觉得它是一头好驴。有一天,我们打算把它卖给屠宰场,或者我们亲手割断它的脖子,它肯定还是耷拉着双耳睡眼蒙。不过,现在我们还舍不得这样做。
       徐番摘自《十月》200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