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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故事]结局
作者:[美国]斯蒂芬·多宾斯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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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韩继坤
       这个在乡间公路上搭车旅行的男孩19岁。他等了三个小时。一辆蓝色轿车从面前飞驶而过,车里坐着一男一女,正放声欢笑。那女人一头飘散的金发,甚至看都没看男孩一眼便开了过去。半小时后,一个农夫驾着辆福特皮卡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上满是尘土。男孩爬上副驾驶座,然后农夫发动起车子。驾驶座上摆着一把四五口径的左轮手枪。一看见这东西,男孩便觉得心跳猛然快了起来。枪很旧,枪管生了锈点,枪把上缠着电工用的黑色胶带。
       “看没看见一男一女开辆普利茅斯车从这儿过去?”农夫问,语速很快。
       “看见了。”男孩说。
       “过去多久了?”
       “差不多30分钟。”
       农夫40岁左右的样子,显得十分苍老。他踩下油门,皮卡车便咆哮起来。这是条高低不平的土路,男孩把手撑在仪表板上。一路上他小心翼翼斜眼瞅着那把左轮手枪。
       “他们,是你朋友?”男孩问。
       农夫两眼盯着前方。“女的是我老婆,我要在她头上给她一枪。”农夫说着伸手摸了摸枪,确认它是不是还在。“男的也一样。”他补了一句。
       男孩在俄克拉何马大学上了一年学,现正在劳伦斯市过暑假,然后还要去其他地方——男孩会弹钢琴,他想到那些更远的地方,去发挥自己的钢琴才能。
       “他们干了什么?”男孩最后忍不住问。
       “猜猜看。”农夫说。
       皮卡车以大约50英里的时速飞驰。男孩有些害怕见到那辆车卷起的尘烟。刚才上车的时候,男孩就对自己的人生方向有了明确的打算。这个夏末他要去纽约,在卡内基大厅表演钢琴独奏。但是农夫和他的左轮手枪就矗立在他和那个未来之间,成了一堵让他惧于攀越的高墙。
       “你非得杀他们吗?”男孩问。他本来不想说话,但觉得自己无法再保持沉默。
       “如果是你碰上这种恶事,你肯定会下狠手解决掉,”农夫说,“没错,下狠手。”
       “报警怎么样?”男孩问。
       “那可是我老婆,”农夫重重地强调了一下“我”,“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男孩最终没有看到那团尘烟。车一到劳伦斯,他就立刻跳了下来。他在自己的工装裤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向农夫道谢,可对方只是盯着前方,没有理他。
       “不要报警,”农夫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了拍座位上的左轮手抢。
       “不会,”男孩连忙回道,“我保证。”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满是尘土的车门。
       男孩没有报警。一连几天,也没有告诉别人。他每天要看好几次报纸,搜寻着报上杀人的消息,但什么也没找到。最终,男孩也不知道事情结局怎样。或许,根本就没有结局。
       夏天终告结束。男孩去了纽约。他没能在卡内基大厅弹成钢琴,因为他的水平始终也没达到那么高。战争来了,又去了。男孩长大成了男人,结婚,生子,当了牧师。父母也过世了。儿子们渐渐长大,离家去上大学,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他变老了。从那个夏天到现在,60年弹指而过。晚年的他卧病在床,起不了身,为了减轻病痛,妻子不时给他注射吗啡。他几乎已不知道自己是在睡梦中还是醒着的,也不知道过去了一天还是许多天。卧室里老是挤满他意识中虚构的人物,他总是在倾听着来自远方的一些不可名状的声音——
       男孩站在一条土路边等车。一辆福特皮卡车在他身旁停下来,他爬了上去。驾车的农夫手里举着把四五口径的左轮手枪,“我要去杀了我老婆。”
       “不,”男孩说,“不要这么做!”
       农夫把车开得飞快。没多久,他们就发现那辆车拐进了一座小山谷。谷里树荫蔽日,溪水穿林而过。农夫踩下刹车,停了下来。那对私奔的男女看见农夫的皮卡车,连忙跳下来。那女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农夫拿着枪就冲下了车。“不要!”男孩喊道。可农夫对准那个男人的脑袋就开了枪,死尸倒在地上,爆裂的脑袋就像个摔碎的西瓜。女人吓得用手捂住脸。农夫对着她也开了枪,鲜血洒落尘埃。“这最后一枪留给我自己。”说着,农夫将枪管伸进自己口中。“不,不要!”男孩连忙大喊……
       男孩站在一条土路边等车。一辆福特皮卡车在他身旁停下来,他爬了上去。“我要去杀了我老婆。”驾车的农夫气冲冲地说。在他身旁放着把大号的左轮手枪。
       “你不能这么做。”男孩说。
       二人一路争论到了劳伦斯。“我对她一直那么好,她却……”农夫痛哭流涕。
       “把枪交给警察吧。”男孩劝道。
       “我不敢。”农夫说。
       “怕什么,”男孩安慰道,“警察不会对你怎样的。”
       二人把车开到了警察局。男孩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值班的警官。警官摇摇头,从农夫手中拿过手枪。“我们会把你妻子带回来的,先生,偷拐他人妻子可不允许。”
       “还好,不然就真有麻烦了。”农夫庆幸道……
       男孩站在一条土路边等车。一辆福特皮卡车在他身旁停下来,他爬了上去。“我要去杀了我老婆。”驾车的农夫气冲冲地说。
       男孩吓坏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农夫驾着车子径直开往劳伦斯。一路上男孩坐在驾驶室里被颠来颠去,怕自己的双手要遭殃了,怕再也没法弹钢琴了。现在对他来说,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弹钢琴更重要了。车一到劳伦斯,男孩便跳下来,撒腿就跑。半路上他碰见一位警察,便把事情告诉了对方。一个小时后,他正在一家饭店啃汉堡包,忽然听见外面有枪响。他跑出饭店大门,一眼便看见农夫那辆满是尘土的皮卡车,旁边围着几辆警车,警灯闪个不停。男孩从围观的人群间挤进去,看到农夫上半身挂在车门外,工作衫前襟上洒满鲜血,左轮手枪躺在人行道上。警察们互相拍着肩膀以示庆贺,个个喜笑颜开。男孩不由得把手捏得咯咯作响……
       男孩站在一条土路边等车。一辆福特皮卡车在他身旁停下来,他爬了上去。驾车的农夫手持一把四五口径的左轮手枪指着他的头。“别乱动。”他说,“我老婆竟然这样,我要毙了她。”
       “不,”男孩说道,“你必须原谅她。”
       “我要杀了她,”农夫没理他,“还有那个该死的小白脸。”
       男孩继续说:“你可没权私自给人治罪。”
       男孩正在上大学。他想到纽约去做名古典钢琴家。茱丽叶音乐学院已经向他发了录取通知。二人一路争论到了劳伦斯。本来他可以跳下去,不再管这事,但他一直试图劝服农夫,让对方知道自己是错的。农夫开车到了火车站。农夫的妻子正在候车室等车,身旁坐着那个男子。当农夫跨进候车室时,她吓得尖叫一声,身旁的男子立刻伸出手臂把她护在身后。男孩连忙跑到农夫和他妻子之间站定。“醒醒吧。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活了吗?”可这时枪响了,第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他的身体旋转起来,看见农夫妻子惊得目瞪口呆的脸庞。第二枪又响了,正中他的后背……弥留之际全家人都陪着他:妻子,还有两个儿子——他们也都不再年轻。大儿子守在旁边监看着父亲的呼吸情况。病床上的他两腮深陷,全身罩在被单下,呼吸已经停了。他们又等了几分钟。然后妻子轻手轻脚地把供氧管从他鼻子上拔了下来。大儿子走出房门,一会儿带进来两个殡仪馆的人。小儿子远远站到了门口。殡仪馆的两个人喘着粗气,头发弄得一团糟,低声相互指挥着,终于把他装进了收尸袋。当袋子拉链拉起,大儿子一眼未眨,就那么看着银色的巨大拉链缓缓拉过父亲的下颌,拉过前额。此后一连好多天,那个闪光的拉链拉起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重现。
       关香午 摘自《译林》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