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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故事]远在天边
作者:[澳大利亚]蒂姆·温顿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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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黄源深
       胖姑娘梅兹在父亲的书报店里干活。她父亲整天在书架夹缝间走来走去,提防着小偷,也留意着顾客,不让他们不买书却站着免费看书。梅兹的母亲整天坐在收银机前,看着来往的车辆。父母回家吃午饭时,就留下梅兹看店,这是她心里最踏实的时候。
       每天午饭时分,一个高个子黑皮肤的男子会走进店里,径直朝一本小说走去。小说的书名叫《远在天边》。他打开书,每次读上15分钟左右。
       第一次进店时,他是偷偷地读的。一面读,一面不断抬头,看看有没有人监视他。但梅兹朝他笑笑,表示毫不在意。
       “好看吗?”第一天他不花分文走出店门时,梅兹问。
       那人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步出小店,扣上外套钮扣,走掉了。
       打那以后,那人还是天天来。不过他没有瞧梅兹,也没有表示相识。这要是她父亲,早就把他扔出去了。
       梅兹注意到他的手很干净,指甲经过精心修剪,西装款式保守,裁剪得线条分明。梅兹查看了一下这本《远在天边》,发现他用一根长长的黑头发做了记号,标出读到的地方。这本书看上去仿佛从来没有人翻过。封底的推介说:你希望这本书永远不要结束。
       几个星期过去了,梅兹思忖,自己是不是也该读一读《远在天边》,那个黑皮肤男子似乎从书里汲取了巨大的能量,从他每天迎风扣上外套扣子那样子看得出来。
       但是,这本书那么厚,而且自从离开学校后,她几乎没有看过一本书。更何况,不知怎的,她觉得看这本书仿佛是在偷听别人的谈话。而现在,光是企盼年饭时刻,以及那黑皮肤男子在店里时她所感受到的奇怪的友情,已经够有意思了。
       而且,单单看着他站在后面,擦得锃亮的皮鞋搁在书架底层,尖尖的眉毛往下弯着,充满光泽的盾尖在荧光灯下闪亮,就给了她莫大的愉快。
       她成了一桩阴谋的一部分。
       梅兹不是个漂亮姑娘,不读书,也没有男朋友。有时,她会骑着自行车到小镇边上兜兜,沿公路瞧瞧。她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胖,尤其是黑皮肤男子到店里来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但这并未阻止住她想与他说话的欲想。
       有好几回,她差点儿要问他,这本书看得怎样了。有一次几乎已离开收银机,面对他,想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读这本书。可是,甚至刚要张嘴,或者从座位上起来的一瞬间,她明白那可能会破坏两个人的午饭时光。因为,尽管从第一天后他甚至再也没有遇上过她的目光,尽管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交谈过,他也确实没有买过一样东西,她却知道他们彼此很了解。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感到与谁有过这样的默契。
       一次,黑皮肤男子来迟了。梅兹的父母吃过午饭已回到店里。梅兹紧张万分,看见黑皮肤男子不知不觉朝后面走去,她大气不敢出。可是他甚至还没摸着《远在天边》就已经感觉到她的母亲正隔着书架伸出头来。他立马走人。第二天,他又来了,非常准时。
       有一回,情况更加危急,一个大块头女人,拿着那本《远在天边》来到收银机前。当时,梅兹的母亲正好在外边人行道上,把成捆弄湿了的《每日新闻》拖进来。
       “不好意思,那本书已经有人预订了。”梅兹说。
       “这是什么地方——图书馆吗?”女人加大了嗓门。
       “这本书有人订购了,不好意思。”
       把书留给明天的午饭时间,似乎是最最要紧的。到城里再去搞一本,也许需要几个星期。而且,一想到午饭时没有那个陌生人造访,梅兹心里便一阵恐慌。
       女人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决定对策。但末了,她用肉鼓鼓的戴着戒指的手把书往玻璃柜台上使劲一扔,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那个巨大的臀部渐渐退去,梅兹有些害怕了:那也可能就是我。倒不是那身肥肉,而是……而是……不管是什么,反正是明显缺少的东西。
       但她又想,那女人未必真想要这本书。她开始怀疑那场小小的冲突不过是没事儿找事儿。
       那天晚上,梅兹帮着父母做些打烊前的扫尾工作,心里怪怪的,七上八下。晚饭时,那种怪心情才消失。她看着电视节目,看着看着,坐在那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她有一种负疚感。她没有朋友,父母照顾着她。她离开学校时,他们给了她一份工作,而在这个小镇上,工作是找不到的。也许,事情并没有坏到太大的地步。
       那天,黑皮肤男子照例又来了。梅兹瞧着他看书,见他长得不漂亮,但他的牙齿自得就像上了光的大米。
       她觉得,他翻书的时候,自己的脸上浮起了笑容。那小小的瞬间变化是一种激动?此刻,她很愉快,那是毫无疑问的。不是别的,是愉快。
       店里空空荡荡,只有黑皮肤男子在读《远在天边》,还有她,隔着收银机明目张胆地窥视他。
       她这么瞧着的时候,她敢发誓,男子已翻过了最后一页。她听见他在叹息,看见他合上书,把它放回书架上。她看见他朝收银机走来。
       他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谢谢你。”他说。
       梅兹张了张嘴。
       “给你乘车用,”他说,把一张钞票塞进她的手心,“再见。”
       胖姑娘梅兹目送他走出店门,到了大街上,迎着风翻起衣领,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会儿之后,她走到书报店后头。《远在天边》躺在书架上,她捡起一根长长的黑头发,那头发很牢固,她把它紧紧缠在手指上,手指变成蓝紫色。
       然后,她背靠书架站着,咕哝了一声。那张50澳元的纸币硬挺簇新。她把它仔细地叠成整齐的几折,再慢慢地塞到贴身衣服的口袋里。
       徐芳 摘自《外国文艺》200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