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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短歌行
作者:黄亚洲

《青年文摘(彩版)》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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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花海
       
       童话世界、神话世界、梦幻世界,三个世界叠加起来,筛一筛,然后翻译一下,就叫九寨沟。
       九寨沟再筛一筛,晶晶莹莹落下来的,色泽特别神奇的那一块,就是五花海。
       一只绚丽的大孔雀潜泳在水里,阳光的手指撩开波纹,弹奏着她的每一根羽翎。
       撩起一拨儿水,使劲一些,泼到天上,天上就开始有虹霓了。
       再撩起一拨儿水,更使劲一些,泼到人的心里,人就丰富了,丰富得甜酸苦辣了。
       情欲之水
       由于晶莹得厉害,总觉得九寨沟的水是带着情欲的。
       她们总是走得这样匆忙,在你身畔和你手指缝里哗哗哗地过,树根、卵石和苔藓都留不住她们。除了去赶一场约会或是盛典,我想不出她们为什么这样快乐和慌乱。
       况且她们又是这样的年少和洁净,身上没有一点刻痕。每一回小小的转身,她们都会不经意地裸露洁白的体肤,仿佛裙裾掀动。几条闪亮的小鱼儿,是她们头上的发卡。
       她们那种尖喊声也是我经常听见的。她们疯叫着投入了下去。落差和岩石一齐用力,把她们晕乎乎的笑声抬到很远的地方。
       总觉得九寨沟的水是属于爱情的。她们怀着抑止不住的欲望而蹦跳。那种尖叫、撕裂和欢笑,使九寨沟每天都保持着灵魂。她们那种晶莹而透明的状态,让我们感觉到爱情的伟大和奥妙。
       镜海和类似镜海的海子
       海子发着一种宁静的蓝色的光,一动不动。什么时候,她把蓝天扯了一块下来,扯在这群山的怀抱间?
       不是一句话说得清的蓝,是幽蓝,是湛蓝,是童话蓝,是幻想蓝,是带着三分黑色的蓝,是九天之上的那种纯得叫人心疼的蓝。
       如果天上的蓝偶尔被风荡漾得淡了,也可以请树梢,把这最纯净的颜料一片片地刷上去。
       她把头顶的云彩和周遭的山岩、树林以及每一片彩色的叶子都倒映在自己心间,每一天,用天的颜色浸染着它们。她知道一切都将复归于蓝色,所以她通过镜面,通过自己的纯净的心,把她遭遇的一切,在此刻,都献到了天上。
       我盘起腿,悄悄坐在她身边。她把我的头发一根一根数得很清晰。我的瞳仁由于视线落进水里而变成蓝色。
       面对镜子,人类看清了自己,同时理解了蓝色。人类端起镜子的时候,宗教就端起了人类,而她,则把一切都端到了天上。
       我看见这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安静,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如同这蓝色,无始无终。
       珍珠滩
       由于整个石坡忠贞不渝地托住了瀑布,所以水在这个斜面上的舞蹈就呈现了各国的风情:柔软的,燃烧的,群马般的,杨丽萍的,呢喃的,舞纱巾的,半抱琵琶的,疯魔的,羞涩的,赤身裸体的。
       水的博览。声音的和弦。舞蹈的图腾。
       云絮在天上,以棉花的姿态,擦拭着舞者冒出的所有水汽。
       水像人性一样细腻和复杂,在它每一个细小的衣褶里,都藏着一部哲学。
       栈道中间的树
       她们真恼人,她们站着站着就站到中间来了。
       不是存心拦你,也不是故意缠你,只是想触碰你。
       她们恼你光用眼睛去爱她们,光用言语去宠她们,所以她们使着小性子就站上来了,站到栈道中间,隔三差五地就在路中央扯你。
       她们这么秀气,这么婷婷玉立,总是在栈道两边拉了绿帐子护着你,她们筛选阳光,只挑选出最细腻的一部分,做你衣裳上的花瓣。
       你好,大叶子栎!你好,柏香!你好,树皮苦苦的珍珠花树!
       不要扯我,不是我无情无义,没见我正赶路呢?你们的另一个姐妹珍珠瀑布,正在用湿淋淋的嗓音招呼着我呢!
       
       树珊瑚
       海子多情,把一切死去的树木都搂在怀间,将其搂成珊瑚。
       死亡呈现出了美丽。他们的眼睛闭得安详,只让细细的小鱼拨弄他们的眼睫毛。
       拨弄他们的还有阳光。阳光钻进水晶,在水晶的底部抚摸他们。
       树身呈白色、赭色和青色,互相交叉着,列成神秘的象形文字。阳光就这样读着文字,读得耐心而细腻,这种阅读的方式反映在水面,就是波纹。
       其实九寨沟是不存在死亡的。飘展在海子边上的经幡可以作证,神秘已经把永恒的生命赋予给了这里的一切。
       永恒之路其实真的很单纯:树木进入珊瑚,珊瑚进入文字,文字进入经幡,而经幡在风中呢喃的时候,无始无终的天空便明白了一切。
       红桦树
       最善解人意的就数红桦树了。
       它们站在路边和海子边,将一页一页粉红色的信笺半粘在自己的周身,风大的时候,这些红红的空白信笺就颤动起来,喂,你们看见我们了吗?你们停一停啊,你们就不揭下一页吗?你们还是这么年轻啊!
       据说藏人是喜欢用这树皮做情书的,用针刺上花啊鸟啊什么的,然后就情意脉脉地递给心上人。
       摸着红桦树皮的时候,我就想,托着鸳鸯鸟的,托着心的,就该是这种温润的赭红的颜色啊!
       但藏族导游更拉姑娘说:“现在都不送这个了,发短信了!”哦,红桦树啊,我的心一下子为你揪了起来!在过去的一分钟里,我看见红色信笺依旧在路旁飘抖着,渴望什么时候能伸来一只柔和的手,将它揭去。但是它不知道那些年轻人的手指,现在都已经长上了按键的硬皮。
       传统仍站在原地,爱情已进入了数字。在这样的时代,两颗心互相走近之时,是不是仍然愿意踩着红色的地毯,真有点拿捏不准。
       最不善解人意的,就数红桦树了。
       (刘敏摘自《2005年中国散文诗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全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