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我在离世界杯主体育场很近的NICIAG玩具公司设计部实习。
我在德国留学已经三年半了。过去的三年里，我是柏林大学玩具设计专业成绩最好的学生，我设计过一批有中国古典特色的兔子，并深受小朋友喜爱。当然这些成绩对于我来说都比不上能够进NICIAG玩具公司实习的机会。在德国，众所周知这家位于巴伐利亚州的玩具厂年收入上亿欧元，是最受德国孩子喜爱的玩具公司。当我拿到NICIAG公司设计助理的实习PASS卡时，班上的同学没有一个不艳羡我的好运气。
2005年，NICIAG玩具公司接到的最大一笔订单，是制作世界杯吉祥物格列奥。格列奥，一只棕黄色小狮子，性格内向言辞不多。作为2006年德国世界杯的吉祥物，公仔狮子格列奥售价为19.95欧元。因为是第六套方案产生的家伙，我们都习惯叫它格列奥六世。
我在进玩具公司实习后不久，就听说像国王一样骄傲的格列奥六世受到了一些争议。这些争议主要来自苏珊—那个已婚、有点发胖的德国女人。我成了苏珊的实习助理，终于知道苏珊对格列奥的争议来自这只狮子没有穿裤子。
中选的设计师只给格列奥一件德国队6号球衣，而没有穿上裤子。历次世界杯的吉祥物都没有穿裤子的习惯，小狮子不穿裤子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苏珊偏偏不依不饶，她甚至设计出小裤子，给自己办公桌上的格列奥穿上。结果这只穿裤子的格列奥被其他设计师们时时刻刻地耻笑着。他们认为她老土并且古板。苏珊遭到排挤的时候，连我也受到牵连。设计的几个作品样稿被认为和苏珊一样没有新意，我开始埋怨苏珊的顽固。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那只穿裤子的格列奥无比刺眼，主管终于找了一个理由，让苏珊下课。我由此有机会跟新的设计师合作，这很重要，特别是对于我这样的实习生来说。
世界杯开幕前的三月，柏林街头摆满了格列奥。据说它出现的时候，很多路过的妈妈都掩住孩子的眼睛。她们甚至把投诉电话打到NICIAG公司总部，认为这只没有教养、露着屁股的小狮子实在不该在柏林街头招摇。
严谨的德国人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但这的确让格列奥的销售出了状况。德国人对它从来没有好感，他们认为这只棕黄狮子胡子太长，十分邋遢，更要命的是不穿裤子。
“你见过不穿裤子的球员吗？”投诉电话里的妈妈们说。
在世界杯越来越热的时候，可怜的格列奥六世的人气在德国球迷中急剧下跌。它摆在超市、玩具店和球迷商场最显著的位置，但无人问津。
在柏林郊外的仓库，我第一次发现玩具也会让人不快乐。积压在这里堆积如山的格列奥六世淹没了其他玩偶，它们都没有穿上裤子。黄棕棕的大腿让人绝望。
德国欢迎世界杯，但不欢迎这只没有教养的小狮子。2006年5月17日，NICIAG玩具公司终于因为格列奥的滞销宣布破产，成了世界杯还未开始前就率先出局的队伍。
设计部散伙的那天，按照规定，离开公司前，不准带走任何一件公司物品，但我还是把苏珊留在办公桌上的那只穿着裤子的格列奥悄悄放进了手提包。这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只想穿裤子并且已经穿上裤子的格列奥。
如果格列奥会说话，它一定期待有个像《皇帝的新衣》里的小孩，在走过它身边的时候，真实地说一声：“嗨，格列奥，你为什么不穿裤子？”懂得玩花样不过是小聪明，真正的大智慧在于遵从原则，比如在德国，狮子就该穿裤子。
（云飘摘自《女报·时尚》200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