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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着]探监
作者:[意大利]伊·西龙内 林 昭 译

《青年文摘(彩版)》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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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牵牛花总是爬上墙头开花,而且只灿烂一个早晨。但是,它们总是成对盛放。
       我注视着他们顺着荒凉的尘土路越走越远。两个军警把一个戴着手铐、赤着脚、衣服破破烂烂的小矮子夹在中间。小矮子一蹦一跳地走着,就像在跳一种笨拙的舞蹈,也许他生来就是个瘸子,也许是刚才受了伤。
       这个可怜人的模样很滑稽。他走过来时,我正坐在门口台阶上,屋里传来我爹沉重的脚步声。
       “你瞧,你瞧,他多滑稽,是吧?”我笑呵呵地说。可是我爹狠狠地瞪我一眼,一把揪起我来,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拖进他的房间。
       “告诉你,什么时候都不许你拿犯人开心。”
       “干吗不许呀?”
       “因为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再说,没准他受了冤枉,你怎么知道呢?不管怎么说,应该同情他才对。”
       那天晚上我爹领我上广场去了。那是本地上流人士大热天晚上乘凉的地方,地区法官就在我们旁边的桌子坐着。
       “今天逮的那个人犯了什么罪?”我爹向法官问道。他们俩关系不错。
       “偷东西。”法官答道。
       “他是哪儿的?”我爹想弄明白,“是个流浪汉吧?再不就是找不着工作?”
       “他在砖厂干活,”法官说,“好像是偷了老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凑巧也偷了你的东西啦?”
       “怪了,”我爹说,“我瞧见他的时候,看他那个打扮,光着脚丫子,破衣烂衫的,我还当他是被人偷光了,原来倒是他偷了人家的。”
       过了几年,我爹头一回答应我上福齐诺平原去,这对我来说可是件大事情。我觉得一眨眼我已经长大啦。他老早就把我叫醒了,天还黑着呢,可是他已经给公牛喂过料,饮完水,把车在大门前备好了。我惊奇地听到,房屋那边传来织布机的声音,踏板和梭子在响着。我妈也已经干活了。可是她马上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吃早饭,最后叮嘱我一些事情。我记得她严厉地警告我,到了福齐诺,不许在太阳地里坐着。“头一回下地干活的人,差不多十个有十个都要中暑。”她对我说,然后送我上车。
       越往平原上走,大队的庄稼人,大车,骡子,还有驴子,就逐渐地减少,各奔东西,最后只剩我们自己了。这时我爹才突然发现他忘了带烟叶。看他那神情,我猜到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没有烟抽,这整整的一天,他在酷热的平原上可怎么过呀?再穷的庄稼人也绝不会不抽烟的。
       太阳已经升起来,我们到福齐诺也走了好半天,再回去拿连想也不用想。尤其叫我痛心的是,我爹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我可从来也没忘记过,真是!真是!”这是不是说都怪我呢?我觉得丧气透了。对我来说那么值得纪念的一天,一下子被一团乌云罩住了。到了我们那块地上,我爹把车卸下来,把牛套上犁,一声不吭,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爹吆喝着公牛,正要开始翻地,突然又向我招呼起来。
       “来,拿着这个去,”他拿出点钱说,“随便碰见什么人,问他买根雪茄,或者一点烟草。”
       这时候太阳已经挺猛了,大路上几乎不可能还有什么人。可是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男人,骑着一头小毛驴,顺着大道向我们这边慢悠悠地走过来。我朝他跑过去,拿出钱来,指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半条犁沟上的我爹和公牛,直截了当地和他谈起买卖来。
       “我没有整根的雪茄,”那个人答道,“只有半截儿。”
       “没关系,”我挨着毛驴小跑着说,“把钱拿去吧,您有什么我要什么……啊,给我吧,您别不给我。”
       “为什么我就该走一整天的路连口烟都抽不上呢?”他问道,“你爹就比我更要紧吗?”
       “哪里,当然不是,”我说,“不是那样。只不过他为了这玩意儿可难受着呢,他一赌气整天谁都不理。”
       “那就更活该啦,”那人反驳道,“他以为他是老几?”
       我还是挨着毛驴站着,不过已经有点灰心了。
       “我们那个篮子里有好吃的,”我说,“您要是饿了就把我那份吃了吧。那个桶里还有我们自己酿的葡萄酒。您先别走啊,您自己去看看吧。”
       可是那个人还是那么倔,真是的,他看见我无可奈何,似乎还觉得挺好玩。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给我吧,”我一个劲儿念叨,“给我吧。”
       “拿去,”他忽然说,把那半支雪茄递给我,“送给你啦,做个礼物吧。”
       “那您不要钱怎么行呢?”我不同意说。
       “半支雪茄要什么钱,”那人说,“哪有卖半支雪茄的。要么留着自己抽,要么白送人。”
       我没坚持,因为我一心想着去对我爹吹吹我的本事。
       “邪气,”当我得意洋洋地把谈判经过给我爹讲完,我爹批评我说,“你起码该问问人家叫什么呀。”
       过了几年。一天傍晚,我正坐在大门前台阶上,膝盖上放着一本拉丁寓言,这时候我瞧见一个人打前面走过去,戴着手铐,旁边是两个军警。给我半支雪茄的那个人,就是他。我毫不犹豫,一下就认出他来了,就在认出的一刹那,我觉得心头猛地一震。
       我跳起来去找我爹,要把发生的事告诉他,可是他不在家。我跑到我奶奶那儿,跟着又到广场上,可是谁也没瞧见他。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牛棚里找到了,他正在喂公牛。我那样子准是慌里慌张的,因此我爹一瞧见我,立刻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事了。啊呀,可不是嘛,我说,于是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出来。
       第二天,我爹带我上法官那儿去。
       法官解释说,那个人被抓起来,是因为偷了东西。
       我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说他凶暴,说他和人吵架把人打个半死,我都相信,可是说他是个贼,我不相信。
       法官挺好说话,准许我们到监狱里去探望那个人。在去监狱的路上,我爹说:
       “咱们应该送他一点儿小礼物。可是送什么好呢?”
       “送些雪茄烟,没有比那更合适的啦。”我出了个主意。
       “这主意可太妙了。” 我爹说。
       尽管年纪小,我还记得那次探监的细节,那是我头一回踏进那种地方。
       一跨过门槛,我的心就拼命地跳起来,跳得直痛。监狱看守把我们领进一间臭烘烘的小屋,微弱的光线从一扇小窗子的两条铁栅里透进来。他向我们指指一面墙上的一个铁窗洞,有一个人眼睛那么高,从那儿我们可以和要见的犯人说话。为了瞧见他,我不得不踮着脚尖。那个人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可把我乐坏啦。
       (张明摘自《当代意大利短篇小说集》,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