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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生命有限,挥霍无限
作者:池 莉

《青年文摘(彩版)》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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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是用来流浪的,肉体是用来享乐的,生命是用来遗忘的,心灵是用来歌唱的。
       ——吉卜赛歌谣
       很早我就喜欢上了“挥霍”这个词语。我以为“挥”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动作,这动作简直就是洒脱轻盈果断大方的化身,例如大笔一挥、挥金如土、挥汗如雨、挥泪、挥师,都是这样的绝顶豪放;而“霍”,又是这样的迅捷,如闪电一般、还掷地有声。
       我相信文字于人,不仅仅是一种表达工具,更是一种神秘的昭示。
       大约是在3年前?或者4年前?或者5年前?我记不清楚了。自从离开学校的数学考试之后,我再也不去记忆任何数字。对于我来说,所有数字都没有重要意义,数字记载积累,提醒囤积,而我的生命是用来挥霍的。
       我是怎样挥霍生命的呢?
       最典型的例子要慢慢说起:
       大约是4年或者5年前吧,看过的一部电影。美国片,中文译名叫《海上钢琴师》。
       故事说的是1900年的某一天,一个新生男婴,被遗弃在了一艘往返欧美之间的大型客轮上,船上的一个锅炉工收养了他,并用年份为他取名。
       在客轮无数次的往返之中,1900慢慢长大并无师自通地成为轮船上的钢琴师。在30多年的人生里,1900从来没有离开过这艘客轮。仅有一次,因为爱情,他终于决心在纽约下船登陆,去寻找那位年轻姑娘以及寻找属于一个天才钢琴师的世俗名利。
       全体船员集中在甲板上,为1900隆重送行。
       这个名叫1900的男人,缓缓地走下长长的跳板,然而,他却缓缓地停留在跳板的中间了。
       面对纽约的高楼大厦,他把崭新的礼帽毅然抛向大海,返身回到了船上,多年之后选择了与被淘汰的客轮一同炸毁的人生结局。
       第一次观看时,影片深深吸引了我。那个夜晚,成为我生命中少有的不眠之夜。
       目如寒星的消瘦男子1900,在影片的最后,用这样一段话夺走了我的理智:“我不是害怕我的所见(纽约的高楼大厦),而是害怕我的所不见!这城市太大了,大得似乎没有尽头!我怎么可以在没有尽头的键盘上演奏我的音乐呢?”立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几年以后的一日,很偶然地,我女儿在钢琴上随手弹奏起《海上钢琴师》中的一支曲子,蓦然勾起我重温这部影片的念头。
       这一重温不打紧,我却发现,看电影的人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现在的我,面对影片,根本看不下去。怎么是这样做作和矫情的一部电影呢?
       它纠合了太多好看的因素,因此失去了合情合理的生活逻辑,露出了明显的编造痕迹。曾经让我潸然泪下的那一段台词,具有典型的大话哲学的肤浅与煽情,尤其还配上了拙劣的镜头:1900毅然抛开礼帽以后,镜头以夸张的特写,将礼帽一次次多角度地抛向大海。这不还是美国好莱坞电影的简单套路吗?
       我是那么惊讶与惭愧。我自嘲地笑笑,然后连眼睛都不眨地抛弃了自己曾经发生的感动。
       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无情。我经常否定自己的生命经过,从不寻求任何理由保存往日不再美好的“美好”记忆。我一再地删除,一再地重新开始,我绝不美化和留连于过去的一切,耗费了多少生命时间都无所谓。我是自己生命里一个没有负担的记忆者。
       我不相信时间,不相信青春,不相信历史,不相信传言,乐于相信的是自己的醒悟与亲睹。
       我是这样欣喜于自己的善变,欣喜于新印象新思想如野草般丛生。我的否定与变化越多,我感觉自己生命的本质越有生机。我的感恩正是在这里:生命有限但可以无限挥霍。而每一次挥霍都是一次裂变,都可以发生巨大的能量转换,甚至无事生非到让自己喜极而泣。总之世界上所有的良辰美景,比比皆是你的意思。
       (江归香摘自《熬至滴水成珠》,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