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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迁曾记述过这样一件事：
       那年，楚国的楚平王要为自己的儿子娶个媳妇，由于选中的姑娘住在秦国，于是，他就派出一名叫费无忌的大夫去秦国迎娶。
       费无忌见了秦国的姑娘，发现姑娘长得极其漂亮，就眼珠一转，动上了脑筋。
       —在这里，我想稍稍打断一下，与读者一起猜测费无忌动的究竟是什么脑筋。—看到姑娘漂亮，估计会在太子那里得宠，于是，一路上百般奉承，以求留下个好印象，这种脑筋，虽不高尚，却也不邪恶，属于寻常世俗心态，不足为奇；看到姑娘漂亮，想入非非，企图有所沾染，暗结某种私情，这种脑筋，竟敢把一国的太子当情敌，简直胆大妄为，但如果真的付诸实施，为了情欲，无视生命，即便荒唐，倒也算是人生的大手笔。
       其实呢，费无忌动的脑筋，与我们猜测的完全不同。
       他认为，如此漂亮的姑娘应该献给正当盛年的楚平王。尽管太子娶亲的事已经国人皆知，尽管迎娶的车队已经逼近国都，尽管楚宫里的仪式已经准备妥当，费无忌还是骑了一匹快马抢先直奔王宫，对楚平王描述了秦国姑娘的美丽，说反正太子此刻与这位姑娘尚未见面，大王何不先娶了她，以后再为太子找一个好的呢。
       楚平王好色，被费无忌说动了心，但又觉得事关国家社稷的形象和传承，必须小心从事，就重重拜托费无忌一手操办。
       于是，三下两下，这位原想来做太子夫人的姑娘，转眼间成了公公楚平王的妃子。
       费无忌办成了这件事，既兴奋又慌张。楚平王越来越宠信他了，这使他很满足，但静心一想，在这件事上，受伤害最深的是太子，而太子迟早会掌大权的，那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他开始在楚平王耳边递送小话：“那件事之后，太子对我恨之入骨，那倒罢了，我这么个人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他对大王您也怨恨起来，万望大王戒备。太子已握兵权，外有诸侯支持，内有他的老师伍奢帮着谋划，说不定哪一天要兵变呢！”
       楚平王本来就觉得自己对儿子做了亏心事，儿子一定会有所动作，现在听费无忌一说，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立即下令杀死太子的老师伍奢、伍奢的长子伍尚，进而又要捕杀太子，太子和伍奢的次子伍子胥只得逃离楚国。
       从此之后，连年的兵火就把楚国包围了。逃离出去的太子是一个拥有兵力的人，自然不会甘心这样的局面。伍子胥则发誓要为父兄报仇，他一再率吴兵伐楚，烽火连绵的战事就这样此起彼伏起来了。
       然而，楚国人民记得，这场弥天大火的最初点燃者，是费无忌，当大家咬牙切齿地用极刑把他处死之后，整片国土早已满目疮痍。
       就是这样一个无武才又无文才的人，颠覆了整个国家。这使我想起不久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欧洲的一则往事—
       数百年来一直亲如一家的一个和睦村庄，邻里关系突然不和谐了，本来一见面都要真诚地道一声“早安”的村民们，现在都怒目相向。没过多久，几乎家家户户都成了仇敌，挑衅、斗殴、报复、诅咒，天天都充斥在村子中。
       教堂的神父对此十分不解，他花了很多精力去调查这个变化的缘由，最后，终于真相大白。原来，不久前刚搬到村子里来的一位巡警的妻子是个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村子里的全部恶果都来自于她不负责任的窃窃私语。
       村民们知道了原因以后，都不再理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很快也就搬走了。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村民间的和睦关系却再也无法修复了。尽管误会被清除了，谣言被澄清了，表层关系不再紧张，但从此以后，人们的笑脸不再自然，即使在礼貌的言词背后，也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充满疑虑地晃动。
       我读到这个材料时，事情已过去了几十年，作者写道，直到今天，这个村庄的人际关系还是又僵又涩、不冷不热。
       对于那个窃窃私语的女人，村民们早已经忘记了她讲的具体话语，甚至已经忘记了她的容貌和名字。
       说她是坏人吧，那是看重了她，但她实实在在地播下了永远也清除不净的罪恶的种子；说她是故意的吧，那也强化了她，她对这个村庄也未必有什么争夺某种权力的企图；说她仅仅是言词失当吧，那又过于宽恕了她，她做这些坏事带有一种本能的冲动。
       对于这样的女人，我们只能给予她一个词汇：小人。
       至于费无忌，我想读者大概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
       （宋莞摘自《山居笔记》，文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