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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着]悲喜一小时
作者:[美]凯瑟琳·肖邦

《青年文摘(彩版)》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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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美]凯瑟琳·肖邦 编译/李 威
       只有身边那个人离开之后,我们才有机会思考该不该与之同行。
       众所周知,麦拉德太太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为了尽量避免她丈夫的死讯给她带来更加沉重的打击,她需要尽可能细心周到的关怀与照顾。
       最后,还是她的姐姐约瑟芬用一种颇为含蓄的语言,结结巴巴地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她。当时,她丈夫的朋友理查也和她们在一起,并且紧挨着她坐着。当这次铁路事故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理查正在报馆里,一眼就看到了位于“遇难人员名单”首位的布伦特雷·麦拉德的名字。他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立即设法进行核实。第二封电报终于传来了,证实了麦拉德先生的死讯。为了防止一些粗心大意、不周到的朋友把这个哀讯直截了当地告诉麦拉德太太,他立刻赶到她家里。
       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麦拉德太太马上就扑进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当极度的悲哀渐渐平息下来,她独自一人走回自己的房间,不让任何人跟着。
       在她的房间里,正对着打开的窗户的位置上,放着一张舒适、宽大的扶手椅。此刻,她感到异常的疲惫,并且那种倦意似乎已经渗透到了她的心灵深处。她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从这儿可以看到她房前广场上树木已冒出新绿的树冠,在早春的微风中摇曳着;因了春雨的滋润,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清爽的气息;楼下的大街上,一个小贩正大声地叫卖;远处,有人正唱着一首歌,歌声款款飘来;有许多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鼓噪着,仿佛正为那歌者唱和。
       正对着窗户的西边的天空中,穿过那层层叠叠的乌云,一片蓝天正渐渐露出脸来。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里,身体向后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除了因抽泣使她不时发抖以外,她几乎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小孩哭着哭着睡着了,在梦中还继续抽泣着一样。
       她还很年轻,白皙而漂亮的脸上呈现着平静、安详的神情,但她脸庞的轮廓则分明显示出了压抑,还有一种坚强。此刻,她目光呆滞,定定地凝视着远处那小片蓝天中的一点。但是这种凝视并不意味着她在沉思,她正强迫自己暂停思考。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望穿秋水、翘首以盼的时候,它恰好就来临了。想来真是有些可怕。此刻对于她来说,这种事情究竟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它太微妙、太难以捉摸了。但是她却能够感觉到它的存在,它悄悄地从天外飘临、弥漫在她的周围、渐渐融入此时的那些天籁之音、那些自然的芳香,还有那些绚烂美丽的色彩之中。
       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难以自抑,胸脯也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地起伏着。她已经开始意识到那种正一步步向她逼近而且正在控制住她的东西,就是她一直以来都在竭力用她的意志拼命抵抗的——那是一种强烈的感情。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她的意志就像她的白皙而修长的手一样,没有一点儿力气。
       当她最终决定放弃时,一段词嗫嚅着从她微启的唇间脱口而出:“自由了,自由了,终于自由了。”她轻声地念叨着,同时,那久久凝视着窗外的呆滞的双目中流露出一丝可怕的神色,但是尽管如此,它们仍旧是那么明亮、那么敏锐。她感到脉搏跳得很快,血液也加速流动起来,使她觉得全身每一处都那么温暖放松。
       她清楚当自己用那双温和的、柔嫩的双手拥抱死亡时,她还是会哭泣流泪的。但是她心里明白,在经历了这短暂的痛苦时刻之后,那以后的岁月就完全是属于她自己的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将不再为任何人而活着,她将为自己而活。再也不会有什么强大的意志可以凭借盲目的坚持而使她改变了,尽管这世上的男男女女靠着这种盲目的坚持认为自己有权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同伴。她觉得在这个短暂的思想升华的瞬间来看这个问题,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上述行为都是一种犯罪。
       当然,她也曾经爱过她的丈夫,但只是偶尔,多数情况下她并不爱他,可是命运却偏偏让他们生活在了一起。那是一个怎样的错误啊!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最强烈的欲望是拥有自主权,面对重获的自由,爱情这一未解之谜,又有多少价值呢?
       “自由了!彻底地自由了!”她仍旧轻声地念叨着。
       “路易丝,开开门!”这时,约瑟芬来到她的门前,弯下腰,嘴唇对着钥匙孔大声地喊道,“我求求你了,路易丝,快开门!这样下去你会病倒的!……你在干什么,路易丝?哦,看在上帝的分上,求求你快开门!”
       “走开,我不会病倒的!”她不耐烦地答道。她当然不会病倒的,因为她正透过敞开的窗子,畅饮着窗外自然界中集万物之精华汇聚而成的生命的源泉。
       她恣意地畅想着未来的日子:不论是春天还是夏天,总之,今后的每一天都将是她自己的了。她迅速地轻声为自己祈祷,祈祷能够活得长一些。仅仅就是在昨天,当她想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漫长时,还不寒而栗。
       门外,约瑟芬仍在不停地恳求她打开门。
       终于,在姐姐的再三乞求下,她站了起来。她的白皙的面庞因为激动而显出红晕,目光中也流露出了胜利的喜悦,而她的举止不经意间竟显得像是一个胜利女神。她紧紧地搂住姐姐的腰,一起走下楼梯。
       此时,理查正站在楼梯下面等着她们。
       正在这时,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大门——正是布伦特雷·麦拉德。他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撑着雨伞,带着一身的仆仆风尘,沉着、镇定地走了进来。他是从很远的事故现场一路赶回来的,他甚至还不知道那儿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突然出现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大感惊异,约瑟芬禁不住惊叫起来,而理查则迅速挪动身体想挡住他,以便不让麦拉德太太看到。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当医生匆匆赶到时,他们说麦拉德太太已经因极度喜悦,导致心脏病发作死了。
       (胡欣藻摘自2005年10月7日《今日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