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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黄河边遭遇的另一场考察
作者:杨国杰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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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同杰是山东沂水县的一位教师,妻子是一个辞掉工作的普通女性。但他们却三次自费黄河考察,历尽艰险,九死一生。本书用日记体的形式记录了他们艰辛的考察历程。同时又为我们展示了黄河沿途的自然、人文景观和社会风情。这里刊出的是其中的一篇日记。
       2001年6月20日
       车子绕过景泰,便一直在崇山峻岭中穿行,在四五个小时的行程中,我们眼帘中几乎见不到任何植物,也没有水源,火热的太阳把我们外露的胳膊、脸颊烤得火辣辣的。下午的6时40分,我们终于接近了黑山峡外围的翠柳沟。
       翠柳沟是一段由无数条山梁断面组成的峡谷,峡谷的长度有40多公里,就在这条峡谷中分散居住着30多户人家。农用车师傅说的并不假,在这翠柳沟里的确是有开矿采煤的,但都是一些个体业主,挖煤的方式还是几十年前的那种劳作方式,矿主雇来的矿工在地下镐挖人背,从矿井里爬出来的人,都像用黑墨抹了似的。挖出来的煤出售时不用称,而是论车买,大车60元人民币,小车30元人民币,只要车能拉得动,一车装多少都可以。就是这么便宜的价格也没见有几辆车来拉煤,这里的确是太偏僻了。
       翠柳沟到处是天然的露天煤层,进入翠柳沟不久,我们便发现那些山梁断壁面上到处显露着煤层,由于没有人开采,一切景貌还都是自然的,原始的。
       当我们在休息时,张晓军还特意站在一条断壁前双手夸张地以翠柳沟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圆,口中高喊着,这里埋藏着黑色的“金子”,这“金矿”的发现者是我们“沿黄生态考察队”,在今后200年,开采权属于“沿黄生态考察队”。
       山路就在这峡谷中延伸着,说是路,其实只是谷底中的那点缝隙罢了,农用三轮车只能在谷底中跳跃着行驶,我们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颠得错了位。尽管这样,我也还是感谢这辆农用三轮车,要是没有这辆农用三轮车的话,我们就是耗去十天八天也许还到不了这黑山峡。不知什么时候,太阳不见了,我们抬头一看,天空中已经布满了乌云,紧接着便是狂风大作,沙土飞扬,那像黄豆粒大小的沙子从崖壁上被风吹下不停地袭击着我们。
       暴风雨来了,我们的心情立即沉重起来,在这峡谷中除了裸露的山梁一无遮挡,我们上哪儿去躲雨呢?看到谷底下以前山洪过后留下的痕迹我们都担心,一旦山洪下来,我们的处境可就无法想象了。
       正当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前边出现了一面旗子,凭经验断定,这是一所学校。果然,前面100多米远的地方,有几间土房,那面旗子就像电影《上甘岭》中的战旗一样,由于时间太长了,旗面已经千疮百孔,一棵木制的旗杆把这面“红旗”撑在了空中。这的确是一所学校,也许是农用三轮车的轰鸣声惊动了他们.只见那没有院墙的校院内站着20几个孩子,这里面还有两位三四十岁的男子,看来他俩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由于空中开始滴雨了,我们也顾不上下车与主人们打招呼,农用三轮车直接开进了校院,那两位老师主动上前把我们扶下车,并招呼学生帮我们把行李抬进了房内。原来这是翠柳沟的中心小学,学校设五、六两个年级的小学班,有学生30名,两名教师与一名女炊工。
       那位30多岁的男教师叫胡广桂,是校长,去年才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另一位叫王朝瑞,40多岁,是民办教师;女炊工20多岁,专门负责这30多名师生的饮食。因为这些学生全部分居在翠柳沟40多公里的峡谷内,他们只好住校,师生们每星期回家一次。现在我们才弄明白,我们前天选择从五佛乡进入黑山峡是错的。尽管从地图上看五佛距黑山峡最近,可从五佛是根本无法到达黑山峡的。这翠柳沟属于景泰县草富滩乡,从这里可以直达黑山峡。
       胡校长热情地把我们让进办公室,几十名孩子像见了天外来客似的,好奇地把门口与窗子堵了个严严实实,尽管他们一个个衣着俭朴,可他们那天真烂漫的童心却都溢于言表。我们将随身带的一些水果拿出来,送给师生们吃,两位老师也给我们端上了茶水,大家开始交谈起来。
       王老师比较健谈,他说自己已经在翠柳沟小学干了20多年民办教师了,开始每月国家给几元钱,现在好了,每月可以拿到100多元钱了,可这100多元钱连买种地的化肥也不够,家中老的小的五六口,自己又没时间回家种地,罪都让老婆一人受了。王老师又说,当教师是一件良心事,自己初中还没上,就来教学生真是感到力不从心,有时也真的不想再干了。可这几十年都过来了,再坚持几年,或许能转成公办教师,自己老了也不用愁了,也不枉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受了这些年的苦。
       胡校长说他们这里条件非常艰苦,经济状况很不好。其实不用说,我们也看到了,学校的校容校貌,教师的工作环境,简直简陋得让人无法想象。三十个学生挤在两间土草房内,桌凳都是学生家中拼凑的,学生睡觉的地方没有床,房子也没有门,地面上只是铺了一层干草,连张席子也没有。那位女炊工是尽义务给学生们做饭烧水的,乡里县里都没有她的编制,也不可能给她什么补助,她是看着“娃娃”们不会做饭,每天从6里以外的家中来干义务工的。学生们吃的饭是从自己家中背来的玉米,或青稞面,凑在一起,由炊工蒸熟后分着吃。明天就是7月21日,22日景泰县要对全县的六年级学生进行升学统考,考生们必须集中到县城考试,今天下午他们就开始准备,胡校长要去几十里外的地方找农用三轮车拉着学生进县城,这里离县城还有100多公里。
       这些孩子们几乎都交不上学杂费,就连课本费也无法一次收齐,可为了参加这一次统考,每个学生却要上交50元人民币,包括车费、住宿费、试卷费等。这50元钱对家住在翠柳沟里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字。
       大家交谈的时候,我来到教室,教室内还有一位女生,正伏在课桌上哭泣,我问她为什么哭,她怎么也不回答。回到办公室,我向王老师询问,王老师讲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独自坐在教室哭泣的学生叫周婉荣,家住在离学校3公里远的一个三岔谷口,一家6口人,父亲母亲,还有3个妹妹,周婉荣是周家4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今年刚满14岁,正在学校上六年级,因为交不上50元的考试费,所以她明天就无法去景泰县参加升初中的考试了。也就是说周婉荣今下午还能在这学校里学习,明天她就失学了。失学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学习不好,也不是因为她不守校规校纪,而是她家中的确拿不出50元钱。
       几年前,尽管周婉荣一家在这翠柳沟中并不富有,然而,父亲种着峡谷内崖壁下的几块淤土地.母亲喂养着十几只山羊,日子过得虽然有些贫寒,一家人却能平安地生活着。自从二妹降生后,爸爸便总想让妈妈再给他生一个儿子,谁知妈妈生的第三胎仍是个女儿。于是父亲便像疯了似的,无论如何要生儿子。
       家庭中人口增多了,原本就拮据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这时,父亲便想起了祖辈们一直崇敬的山神,他想让神灵保佑她生一个儿子,为他传宗接代。
       于是父亲便省吃俭用,千方百计攒钱,想要在山上建一座山神庙。于是,他用家中的全部积蓄,在山上建起了一座十分简陋的山神庙,家中几乎连吃的东西也没有了。
       可是周婉荣的妈妈又生了一个女儿。父亲从此疯了,成天蹲在他盖起的山神庙前,咒骂,哭叫,母亲经不住这些打击,变成了痴呆,连吃饭喝水也是靠别人来侍候了。
       一家6口人的生活重担,从此落在了年仅14岁的周婉荣身上了。从去年开始,周婉荣白天在学校内上学,晚上与星期天在家中照顾妹妹、母亲,还要放羊种地。听胡校长讲,周婉荣去年的书费就是他与王老师两人给她垫支的,今年的书费至今也没有交上,明天去景泰考试这50元人民币他们已经无力给她垫支了。再说周婉荣就是能考上景泰初中,她的学费也没人给她交,还有她家中老少5口人谁来照顾呀?如果她不去考学,她就能照顾这个家庭,如果她真去景泰上学,家中实在无人照顾。女孩的不幸遭遇,深深地打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爱人将我叫到一边说:“这孩子太可怜了,不上学怎么能行,咱们考察虽然艰难,但咱们给她资助50元钱还是能挪的出的,先让她去参加考试,只要能考上初中,我想学费的事学校会给她减免的。”
       谁知我们回到办公室后,山东电视台的刘福平老师已经与胡校长谈好了,周婉荣今后上学的一切费用他包了,他要资助周婉荣的学业,只要她能考上中学乃至今后的高中、大学,所有费用他都承担,并且当场拿出200元钱作为明天的考试费用。
       周婉荣的困难解决了,胡老师召集全校师生向我们致谢的场面,至今难忘。
       7时左右,乌云过去了,天空中只降下了几个雨点,风暴也停止了。我们不得不与翠柳沟中心小学的师生们告别了,因为今天晚上我们的计划是一定要赶到黑山峡。
       胡校长与他的学生们一再挽留我们,让我们在他们的学校住一晚,我们只好谢绝了。这次避雨给我们的印象太深了,西部山区的贫穷,人民的淳朴,孩子们的天真,老师的奉献,还有那位义务女校工,他们的一言一行一直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7时50分左右,我们终于穿过了翠柳沟那起伏不平、重峦叠嶂的崖壁与沟谷。黑山峡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太阳快要落山了,在夕阳的余晖下,黄河像一条披鳞挂甲的金龙伸展在崇山峻岭的峡谷内,那浑黄的河水波光粼粼,汹涌澎湃,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黄河在这里成了一幅难得的画卷,几百米高的悬崖峭如刀削,奔腾咆哮的河水震耳欲聋,在这里没有人为活动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环境破坏的迹象。黄河在这一段的确是保留着自然的、原始的景貌。
       从翠柳沟的峡谷口,我们顺着黄河两崖陡峭的崖壁逆水上行,刚走了不到一百米,我发现前面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山洞,我想到洞前看个究竟,刚踏进洞口几步,洞内便响声大起,紧跟在我身后的记者们吓得直向后退,我的心也吓得咚咚乱跳,这时,只见几十只泥燕从洞中惊恐不安地飞了出来。
       原来这个山洞已被泥燕们占据了。仔细一看,洞顶上面还有许多的泥巢,离我最近的一个泥巢中,四颗椭网形的卵正恬静地躺在里面呢!
       我这才想起,这个季节正是泥燕们做窝筑巢繁衍后代的季节,我们的到来,惊扰了这些正在巢内孵化子女的妈妈。惊飞的泥燕,成了记者们的一大奇观,他们不停地惊叹着,用摄像机把它们记录了下来。
       沿着河边,我们又走了二公里,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处平坦的山地,这里还有一处人工垒起的墙基,这也许是放牧人或狩猎者栖身的地方。于是大家打开行李,撑起帐篷。
       夜渐渐深了,我的睡意全无。天空中繁星点点,黄河内的涛声时强时弱,我的头脑中却在不停地想着这样一件事:
       由于黑山峡在这一段人为活动的痕迹较轻,黄河在这里的一切还属原始的、自然的现状,它将为我国乃至全世界的自然地理、历史、水文等多门科学研究提供重要的基础科研资料。可是,我们在景泰县时,却听人们介绍,甘肃省正准备要在黑山峡建一座大型水利发电站,并且已经在计划之内了。
       也许明年,或许后年,这一段的黄河原始生态就再也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