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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是一个产煤大国，是一个严重依赖煤炭能源的国家，同时也是矿难大国。中国煤炭产量占世界35%，但中国的矿难死亡人数却占世界的80%。
       我到家已临近午夜，进门后按亮厅里的灯，立刻感觉不对劲儿，难道……我快步走到各处，一一按亮电灯，各屋的窗户都好好地关闭着啊。但是，当我到卫生间再仔细检查时，一仰头，心猛地往下一沉——浴盆上面那扇透气窗给撬开了。再一低头，浴盆里明显的脚印。呀，我忙从衣兜掏出手机，准备拨110报警。这时，又忽然听见声响，循声望去，便发现卧室床下有异动。我把手机倒换到左手，右手操起窗帘叉子，朝床下喊：“出来，放下手里东西，只要你不伤人，咱们好商量。”
       一个人从床底下爬出来了，是一个瘦小的少年，剃着光头，身上穿一件黑底子的T恤。我看他手里空着，就允许他站立起来，用窗帘叉指向他，作为防备，问他：“你偷了些什么东西？把藏在身下的东西掏出来。”
       他把两手伸进裤兜，麻利地将兜袋翻掏出来，又把双手摊开，回答说：“啥也没拿啊。”我又问他：“你们有一伙儿吧？”他说：“傻胖钻不进来，钳子能钻懒得钻，我一听钥匙响就往外钻，他们见我没逃成，准扔下我跑远了。算我倒霉。”
       看他那副“久经沙场”、处变不惊的模样，倒弄得我哭笑不得。我用眼角余光检查了一下我放置钱财的地方，似乎还没有受到侵犯。我保持伸出窗帘叉的姿势，倒退着，命令他跟我来到门厅里，开始讯问。
       “您为什么还不报警？”
       我把手指挪到手机按键上，问他：“警察来了，你会是怎么个处境？”他叹口气：“唉，惯了，训一顿，管吃管住，完了把我遣回老家，再到那破土屋子里熬一阵呗。”他那无所谓，甚至还带些演完戏卸完装可以大松一口气的表情，令我惊奇。
       他今年14岁，家在离这个城市很远的地方。他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一年前开始流浪。现在靠偷窃为生。
       我望着被灯光照得瘦骨嶙峋、满脸大汗的少年，问他：“饿吧？”他眯眼看我，仿佛我是个怪物，我为他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他面前。
       他呼噜呼噜将那一碗方便面一扫而空。我好奇地问：“你们不是每天都有收获吗，难道还吃不饱？”他告诉我：“有时候野马哥哥带我们吃馆子，吃完撑得在地上打滚儿……这几天野马哥老打人，一分钱也不让我们留下……”
       我决心放他回去，对他说：“我的话你未必肯听，但是我还要跟你说，不要再干这种违法的事，你应该走正路。”他点头。
       我给他开门时，他居然说：“我还不想走。”
       我大吃一惊，问他：“为什么？”
       他的回答声音很小，我听起来却像一声惊雷：“我爸在床底下呢……”
       天哪，原来还有个大活人在卧房的床底下。我慌忙将窗帘叉抢到手里，准备拨110。这工夫里，那少年已经转身进了卧室，麻利地爬进床底下。我惊魂未定，他却又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回到门厅，我这才看清，他手里捧着一幅油画。我正想嚷，他对我说：“我要—我要我爸—求您了。”
       那幅油画，是我临摹凡高的自画像，这幅自画像里，他显得特别憔悴，眼神饱含忧郁，胡子拉碴。
       少年窃贼告诉我，他负责踩点的时候，从我家窗外隔着铁栅看见了这幅画，一看就觉得是他爸，总想偷走它。今天，他好不容易钻了进来，取下这幅画，偏巧我回来了……
       我细问他：“你爸现在在哪儿？你妈妈呢？”
       他执拗地告诉我他没有妈。他妈在他不记事的时候，嫌他爸穷，跟别人跑了。他记得他爸，那扎人的胡子碴，那熏鼻子的汗味加烟味加酒味……爸爸换过很多种挣钱的活路，他记得爸爸说过：“不怕活路累活路苦，就怕干完了拿不到钱。”
       他们那个村子，不记得在哪一天，忽然说村外地底下有黑金子，大家就挖了起来，他爸爸也去挖。去年的一天，半夜里村子忽然闹嚷起来，跟着有呜哇呜哇的警笛声，他揉着眼睛出了屋……简单地说，村外的小煤窑出事故了，他爸，还有别的许多孩子的爸，给埋在井底下了……
       少年说，他从我家窗外，望见这幅画，就先叫了声“爸”。他奇怪他爸的像怎么挂在我屋里？他说，他爸坐在床上想心事的时候，就那么个模样。
       少年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眼里没有一点光。我听这孩子讲他爸遇难，也就是鼻子酸了酸，但是当我听清这孩子今天钻进我的屋子，为的只是偷这幅画时，我的眼泪忍不住溢出了眼角。
       少年惊诧地望着我。
       “您放我走吧，还有我爸。”少年望望窗外，请求着。
       我把画送给了他。他不懂得道谢，我把门打开，他闪了出去。
       关上门以后，我若有所失。不到半分钟，冲了出去，撞上门，捏紧钥匙，希望从楼梯天井望到他的身影。没有。我一溜烟跑下楼梯，气喘吁吁地踏出楼门，朝前方和左右望，那少年已经像从人间蒸发，只有树影在月光下朦胧地闪动。
       （尹州摘自《经典美文》
       200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