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审美]病人崔永元
作者:易立静

《青年文摘(彩版)》 2005年 第1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收视率是万恶之源”这个话不是我说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时统宇说的,他是很有名的媒介研究者。
       时统宇准确的意思是片面追求收视率会造成很坏很坏的影响,他说之所以出现电视节目低俗化,是收视率闹的鬼,所以“收视率是万恶之源”,表述得非常清楚。他说这话时,我注意到现场有很多记者,大概20多家媒体,他们在那儿聊天,发短信,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听,当时我就想,可能会出问题。
       那天两个人的发言最精彩,一个是时统宇,一个是清华大学的尹鸿,他们的发言对我们从业者是最有帮助的,但是后来的报道几乎没有他们的声音,都是我和李咏、朱军的。这就是媒体的问题了。多万恶啊你说,一个很好的学术研讨活动,那么多明确的、清晰的、真实的观点,最后给描述成一个批判会、批斗会,这不万恶吗?非常万恶……
       ……你看那天还说我炮轰倪萍呢。我是说体制的错乱,比如说倪萍是主持人的时候,她不拍广告,她遵照台里的规定,但是她现在转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她就成了演员了,她就可以拍广告。我的问题是如果有一天倪萍又转回来,又做主持人,那她还能拍广告吗?那肯定不能拍吧,那前面的广告怎么算呢?这不成曲线救国了吗?我说这就是制度的不严密。这里哪有攻击倪萍的意思呢?对不对?但是报纸上写的就是崔永元炮轰倪萍,炮轰收视率,炮轰《超级女声》,一下午开了三炮……
       ……如果我们的电视台都是公共电视台的话,那我们的电视台就是全世界最肮脏的公共电视台;如果我们的电视台都是商业电视台的话,那我们的电视台就是全世界最差的电视台,又不好看,又挣不着钱……
       ……什么叫公共电视?什么叫商业电视?我认为目前中国所有的电视都是公共电视。公共电视就是一个公共平台,收看不受限制,任何人、任何时间都可以看。公共电视,它有非常严格的责任,这个责任就是:教育。我们看到“教育”这两个字时很刺眼,因为中国观众现在最烦的就是“教育”,说你教育谁啊,你就让我们高兴就行了。但是国外的公共电视起的就是教育作用,宣传民族传统、民族文化,表述各党派政策,不做评论,它就干这个事,服务人民。
       我们这儿没人研究商业电视,为什么?因为商业电视不用研究,商业电视和任何商品的销售都是一样的,就算投入产出,就算利益最大化,只要能多挣到钱,又不被人抓到尾巴,那就是商业上最大的成功。卖衬衫是这样,卖袜子是这样,卖电视节目也是这样。回过头来说《超级女声》,如果它是商业电视台的一个商业节目,任何人都不要说三道四,管得着吗?卖得好就是好;如果它是公共电视平台播出的一个节目,那就不只是骂,必须要封掉……
       ……如果说一个节目收视率高,你一定要把最科学的数据拿给我。我去过日本,我专门看过它的调查公司,日本人口1亿多,它的收视仪有11000个!我们也做过测试,而我们的样本采集少则500个,多则2000个,用这么少的采集量来推论十几亿人口的收视口味和收视率!……
       ……我们台一个主持人在做谈话节目,采访一个艺术家,这个艺术家很投入、很忘情,主持人也在现场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出来后他跟我说,这傻B真配合今天。我说过,有些人根本不配当主持人,他们没有这样的人格。但是观众看不到这些,比如,策划会上有人会说,这丫呢,挺聪明的,咱们得找点招,弄弄丫,设点圈套,这叫策划会。讨论会上又有人说,这种傻B以后不要让他来了,找他又费劲又不讨好,还不如做做流行歌星什么的呢。做流行歌星时,会跟他的经纪人谈,经纪人说你能不能这样,能不能那样,他说行,那你能不能给我们点钱,如果你给我们节目组5万块钱,我们还可以在现场推销一下你的唱片。我在看这个节目时,他(那个主持人)在哭,我就呕吐。真恶心,太恶心了!观众不知道,全蒙在鼓里,大家所说的人民,被他们像傻B一样对待,你知道吗?……
       
       ……中国电视主持人短命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谁也无法逆转。电视节目是内容为王的,当我们的内容受限制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在表现形态上做文章,那个东西寿命就是短,现在一个节目能坚持3年、5年我觉得已经非常奇迹了,主持人基本上就成了吃青春饭,成了这么一个行当。在国外到了我这个年龄刚有资格做主持人,在中国都被淘汰了。在国外,你不到40岁,谁让你做主持人?开玩笑!……
       ……公共电视台的主持人,跟娱乐圈一点关系都没有。商业电视台的主持人就是娱乐圈的……
       ……中央台有个自律手则,规定主持人不能做,你要做就得填个表什么的。我没填过这种表,我也没想过这个事,但是我知道大家私下走穴,都说是公益活动,其实是私下给钱,都这么干,慈善晚会都要钱。BBC要求特别严,主持人连慈善活动都不能参加。好制度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问题……
       ……我的家人也觉得我像个疯子,甚至从一定程度上讲像个疯狗,见什么都要咬一口。看电视时在骂,看报纸也在骂。比如前些日子黎莉莉去世了,那是个对中国电影做出过卓越贡献的老人,报纸上连个豆腐块都不愿意给她,把那么大的篇幅给王菲、李亚鹏、《七剑》。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起码是个文化不高的社会……
       ……不做主持人我能做什么呢?我没有别的手艺啊。比如我想过做房地产,那样可以挣很多很多钱,那时候崔永元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就挣钱,你管得着吗?但是偷税漏税、偷工减料,我又不能容忍,就没法去做;也有一些企业找我做形象大使,推荐这个药那个保健品,干那么三五档就够这辈子花了。但这东西行吗?真是虎骨做的,蚂蚁泡的吗?我会跟人较真儿,一较真儿就会露馅儿,然后心里又不平衡,所以简直是没法选择,非得坏了良心。我要坏了良心,我就不要换职业,我就可以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我水平比他们高,这我知道……
       ……你到演出经纪公司去看看,非常好玩,他们有一个的大名单,包括电话和价码。只有我是空白的,没价,因为我没参加过,谁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价。所以我觉得我挺棒的,挺了不起的……
       ……我生活中好玩着呢,只不过得了抑郁症变成现在这个德行了。现在我的同事跟我合作都觉得没意思了,因为我特别苛刻,这些小孩经常被我批得掉眼泪。但是以前在广播电台时,大家都盼着我去,只要我一去,办公室就永远是笑声。我们有个女同事,生了个孩子,欢天喜地,然后我去了,他们说小崔脑子灵,给起个名字吧。我就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想,她丈夫姓马,我说叫马奋吧,他们就说你太恶俗了,怎么起这样的名字。我说是奋斗的奋,奋斗怎么会恶俗呢。一下午大家都为这事高兴。现在那个状态已经没有了,一点趣味都没有了。身体加责任感这两件事,让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我是1985年开始做媒体,媒体朋友特别多,他们尤其不理解我,说你看咱们都是哥们儿,1985年就开始一起混,现在你成名人了,你给我们报纸报报料,报纸火一点,多好,你当正人君子,我们也没得登,没意思。他们不太愿意搭理我,反正就是越混朋友越少……
       ……我那天看费穆的书,《小城之春》的导演。他就谈了艺术片跟商业片,简直就像我说的话。他说我从来不会迎合观众、迎合票房,他说我热爱艺术,但是同时我又在享受着孤独,谁能理解我。看到这段的时候我特别伤感。那是费穆1948年说的,但现在2005年了,我还在这样想,所以我觉得我离费穆特近,但是他们走的都是英年早逝的路……
       ……我要是把良心丢了,我的病就好了。
       (杨芳华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05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