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用童话狙击战争。
“光荣的苏联……惨重的伤亡……第聂伯河……”
收音机的声音突然消失，工人们也都望着这里，期盼能听到远处的消息。但主管安娜走过来，拍拍纳迪茨达的肩膀说：“好了，该工作了。”
纳迪茨达很晚才回到房间，她睡不着，就坐在窗旁凝望黑夜。第聂伯河是莫斯科的最后一道屏障，而德国人就要越过它了。
——瓦里西现在怎样了？纳迪茨达呷了一口珍藏的伏特加，向城外的森林走去。
虽然她10岁时，奶奶就不再讲故事了，但纳迪茨达还记得故事里俄罗斯森林深处的老巫婆和找到她的方法。纳迪茨达紧紧闭上眼睛，摸索着走进森林，她能听到头上的风声和树叶的摇摆，也能听到猫头鹰拍打着它的羽翼。当一切都寂静下来，鸡腿上的小屋出现在她面前，于是她念起了奶奶说过的古老的咒语。
小屋的门慢慢打开，在浓浓的黑暗中，纳迪茨达听到了雅嘉奶奶的声音：“你身上有俄罗斯的血和泪，有俄罗斯的呼吸和骸骨——我的孩子，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雅嘉奶奶同志，”纳迪茨达说,“我希望您能拯救我的祖国母亲！”
雅嘉奶奶笑了：“每个请求都有代价，我可不是社会主义者。我的孩子，你准备好了吗？”
“我并没有带钱。”纳迪茨达回答。
“我不要卢布，而要你最珍贵的东西。”雅嘉奶奶说，“你来求我消灭德国军队，是吗？”
“是的，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作为代价。”纳迪茨达坚定地说，尽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雅嘉奶奶笑了：“确实要以生命为代价，但这不是你最珍贵的，我要瓦里西的生命。”
“瓦里西！”纳迪茨达觉得一阵眩晕，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恳求道：“说说别的代价吧，什么都行。”雅嘉奶奶却拒绝了。纳迪茨达痛苦地闭上双眼：她不知道革命前的俄国有多苦，她只知道斯大林的恐怖压制了奶奶的故事，从那以后就只有瓦里西能带给她欢乐。在瓦里西第一次吻她的那天，他毫不避讳地说：“你听说过列宁同志和农场主伊万的故事吗？”从那天起，纳迪茨达的心就属于他了。
纳迪茨达久久地看着雅嘉奶奶，雅嘉奶奶也看着她。最终纳迪茨达将目光移开了，她说：“不让德国人进入莫斯科就可以了，请帮我们争取一些准备时间吧。”
雅嘉奶奶说：“这很容易，代价是你的头发。”
纳迪茨达割断了自己的头发，虽然她也曾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把它递给了雅嘉奶奶。于是雅嘉奶奶召唤来狡猾的狐狸，告诉它：“向西走，到柏林找有一撮小胡子的矮子，告诉他时间还多，没必要攻打莫斯科。你告诉他最聪明的方法是将部队分开，一部分攻打北方的列宁格勒，一部分前往南方的乌克兰。”狐狸走了。
第二天，主管安娜问她：“你的头发怎么了？你看上去像一个资产阶级！”
纳迪茨达说：“我的头发长虱子了，寻找它们会耽误工作。如果能够帮助我们的军队保卫俄国母亲，这点牺牲算不了什么。”
夏天过去，秋天来临了。
德军从列宁格勒和乌克兰返回，再次向莫斯科进发。虽然传播谣言要被处决，但谣言仍在流传——集中营和百万红军被俘，列宁格勒的围困和饥饿。纳迪茨达慌乱了——这些真是谣言吗？
她常常想起瓦里西，想起惟一的那次争吵。
瓦里西参军的时候，纳迪茨达也想去，但瓦里西劝阻她：“俄国的儿子在战争中献身还不够吗？她的女儿也要去送死吗？你将面临很多困苦，如果被俘，还会被强奸、拷打、杀害——他们就是那样对待卓娅的！”最后瓦里西跪在她面前哭泣，纳迪茨达屈服了。
冬日将至，纳迪茨达又一次走进森林，找到鸡腿上的小屋，说：“德国人回来了。”
“是的，”雅嘉奶奶说,“我并没有答应把他们永远赶走，你知道那件事的代价。”
“说说别的代价吧？”纳迪茨达问，雅嘉奶奶又拒绝了。
“那么至少在春天之前阻止他们。”
雅嘉奶奶说：“这也不难，但代价是你的青春。”
纳迪茨达想了想，决定付出自己的青春。
雅嘉奶奶把冬天爸爸召唤来说：“请为通往莫斯科的道路带去雨雪和狂风。不必理会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们，他们不属于俄罗斯！”冬天爸爸走了，他向雅嘉奶奶保证：“我经过时，他们将会咒骂每一寸俄国的土地，以逃避我的呼吸！”
她回到工厂时，安娜对她说：“你变憔悴了，看起来比昨天老多了。”
纳迪茨达说：“我是很累，但如果能帮助红军打败纳粹，憔悴点只是小事。”
转眼春天又到了，德军又开始集结。夏天，他们沿着伏尔加河前进，谣言又开始流传。于是七月里，纳迪茨达又走进了森林。
她说：“我们又要失败了。”
雅嘉奶奶说：“是的，红军正在节节败退。”
“拜托，”纳迪茨达说，“消灭德军，永远地阻止他们！”
雅嘉奶奶说：“你知道代价的。”
纳迪茨达的目光幽深而平静，她说：“我只想见他一面，在他死前。”
于是雅嘉奶奶吹了三声口哨，从天边飞来一只雄鹰，它背着纳迪茨达飞向斯大林格勒。而雅嘉奶奶亲自去找柏林的小胡子，并对莫斯科的约瑟夫说：“我们必须拼死抵抗！”
德军仍在推进，但越来越慢。纳迪茨达就在这个以斯大林命名的城市里等待，她坚信雅嘉奶奶的话，她将见到瓦里西，而德国人将被消灭。
斯大林格勒的巷战拉开了序幕。每当德国士兵通过街道时，纳迪茨达就从窗户向外射击。纳迪茨达从没害怕过，因为雅嘉奶奶曾经答应过，她将会见到瓦里西。
为了拿下这座城市，德国人不得不摧毁斯大林格勒的每座建筑，但这是一个巨大的城市，而俄罗斯的建筑也像俄罗斯人一样难以摧毁。因此巷战持续了好几个月。
在冬天，纳迪茨达找到了瓦里西。他独自躺在矮墙的后面，可是已中了弹，活不长久了。
纳迪茨达抓住他的手，呼唤着他的名字。“纳迪茨达？”瓦里西将脸转向她说，“抱歉，你给我的子弹，我杀死了一个德国人。”那颗子弹是纳迪茨达送给他的护身符，那时她说：“活着回到我身边。”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纳迪茨达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告诉他：“我们不会白白牺牲，德军将在这里被消灭。”瓦里西点点头，他喘息着，用冰冷的双手抚摸着她的皱纹和短发，直到一颗炸弹在他们身边爆炸。
纳迪茨达捡起瓦里西的步枪，转过身时，她看到雅嘉奶奶从鸡腿上的小屋走出来。
“瓦里西死了。”纳迪茨达说。
雅嘉奶奶点点头：“一星期后，德军将会投降。虽然还会有几次进攻，但大势已去。”
“俄国还能从这样严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吗？”
雅嘉奶奶说：“俄国永远背负着苦难，但是俄国会生存下去，那些俄国的血和泪，俄国的呼吸和骸骨，将会像高加索山一样永世长存。没有侵略者能够吞噬俄国的土地，也没有沙皇能够驯服俄国的心。斯大林的统治将在10年后结束，他的圣像将被推翻，而他的城市也将被重新命名。”
纳迪茨达端着枪，望着遥远的山脉，仿佛思索着这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当她重新低下头时，雅嘉奶奶和鸡腿上的小屋已经不见了。
纳迪茨达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她蹲伏下来——德国人来了！
纳迪茨达知道，如果她隐蔽好，这些人将从她身边走过，她可以躲过这场战争，活下去，并把伏特加瓶子摔在斯大林的坟墓上。但，她却越过了矮墙。
俄国的鲜血可以流淌，俄国的骨头可以打断，但俄罗斯人永远不会投降，俄罗斯将永远生存下去。“为了俄罗斯！”纳迪茨达喊着，举起了她的步枪。
（方明军摘编自《美国年度最佳奇幻小说集2003》，新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