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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我的莽汉子丈夫
作者:莫小米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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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我在一个朋友家看见他的时候,他刚刚服完义务兵役回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送我的一张照片是穿军服的,不笑。其实这就是他最最得体最最精彩的装束与表情。20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这样认为。
       应当承认当时他那副剽悍的样子很符合我一个女孩子的向往。他的旧时恋人曾说他长得像个德国军人,我听了倒抽一口凉气,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评价极为精到。
       由于他的所向披靡,我很快就成为他的妻子。女儿出生的第七天,突然凶猛地哭夜,无论怎么哄都不好,他穿好衣裳带着决一死战的表情对我说:“你睡,今晚我来同她斗。”就将小床搬到厨房去了。结果是我们三个都一夜不得安眠。
       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手脚重重的,少一点分寸感。偶尔为金鱼换一次水就将鱼缸捏破了;把女儿一抛就抛得撞上了天花板;独自背一个长沙发上四楼,中途不肯歇结果闪了腰。这样的事太多。
       在我看来,未能生活在战争年代实在是他的一大憾事,因为这使他失去了可能成为一名骁将的基本环境。他那种好战的心理几乎是与生俱来。看书、看电影、看电视,他的喜欢与我截然不同,文绉绉意绵绵深奥奥缺少形体动作的,他绝对受不了,而每次看过打斗暴力的片子,他总是说:“不够暴不够暴。”在缺少刺激的平和的环境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信息总能让他欣欣然,从对楼里半夜捉小偷大呼小叫,到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海湾局势剑拔弩张直至台风、地震、火山爆发,都能使他精神振奋不能自已。
       我平时在报角发些小散文,他是十分地看不上眼的:“琐琐细细地,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一日他带回一张《新民晚报》让我看一篇《一鼠战四猫》的小文章,说是有只硕大无比的老鼠一连咬死三只猫,均采用装死的法子,当猫上来抓它肚皮时它便咬猫的喉咙,每每得胜,最后主人弄来只机警的黑猫,一番生死较量后终于制服了老鼠,这时那躲在黑暗中静观战事的主人便一拍大腿:好猫!看到此我不禁哈哈大笑,于是他得意地说:瞧,这才叫好文章。
       我的朋友,男男女女多是些文人,说话咬文嚼字,处事三思而行。有时聊着天聊着天,他们会突然忧心忡忡:你丈夫那个脾性,他也许会打人吧?并不由自主地审视过来,仿佛在揣度我是否落下了疤痕。我就说:岂但会打人,他还会“杀人”呢。真的啊?举座皆惊惶。于是我告诉他们:有一回女儿突如其来地问:“爸爸,如果我和妈妈被人杀了,你怎么办啊?”他说,那么我后半辈子惟一要做的事就是亲手杀了那个人。我相信他说的绝对是真话,并为之感动为之甘愿容忍他所有的粗莽。
       据说在一个家庭之中,家务事的分担或曰分摊的比率,是从一对男女缔结为夫妻的最初阶段就开始立下了不成文的规矩的,杭州人称之为“做出牌子”。等“牌子”做出了,再要使这比率上下浮动就不太容易了。
       我就是这样被我那位十分勤快的丈夫给惯坏了的。一开始他几乎什么活都不让我干,觉得看着我慢条斯理地干活比他自己干还累。而我刚好属于本质上的懒人,便毫不谦让地享起懒福来。以致等我们得了一个女儿,家务事大大地膨胀起来以后,有一回丈夫向我一位要好的女友诉苦说:“从前我天天拖地板,现在实在没那么多功夫,只好一个星期拖一次,但小米是从不知道这些的,不信你去问问她。”女友将此番话转述给我听时,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努力回想以前的地板和眼下的地板有什么不一样,但毫无结果。
       上30岁以后,或许是受周围那些很称职的家庭主妇们的感染,或许是随年岁递增渐渐地懂事了,反正到了某一天,蛰伏在心底里的主妇意识忽然觉醒,便像模像样挎起篮子去菜场,系一个蓝白花围裙抄起锅铲,拿一块抹布擦拭所有向上的平面……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像得不得了。
       但尽管如此我与丈夫的做家务事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在他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无法推卸无法逃避。而我总觉得是在“帮”他做,做了便要邀功。有一次我兴致高涨花半天功夫把煤气灶擦干净,等他回来就暗中观察,看他是否注意到了这一重大变化,没想他做好了一桌菜还没有半点反应,我憋不住了,就提请他注意。他笑笑说:“这是你应该做的。”我的积极性受到打击,好几天不主动干活。后来他也学聪明了,回到家包还没放下,听得我说“今天烧了排骨”,他立即大声说:“很好!”我又说“买了2斤花生米”,他又立即大声说:“很好!”这一来我便傻傻地高兴了。
       然而即使是在“很好”声的伴随之中我做家务事的水平还是长进得极缓慢,而且几乎一做事就要犯错误,每每参加家务劳动,为丈夫分担的劳累还不如给他添的麻烦多。比如他在阳台上洗完衣服,我主动把洗衣机擦干净移进屋子,没想移过门坎时忘了抬起一点,一个轮脚折断,丈夫修好它花了半小时。又比如慌慌赶回家抢在前头淘米、烧饭,并按着前两天丈夫的做法把一小碗参汤蒸在饭锅里,满以为做得无可挑剔,掀开饭锅一看,参汤全部倾倒,成了一锅人参饭。
       刚刚过去的那个元旦,丈夫加班,我在家又是洗又是烧,心想这一回功劳可大了,赚它三五个“很好”不成问题。丈夫回来,满屋子光亮亮,一桌子热腾腾,看得出他十分满意,像个有女人伺候的男人似地在桌边坐下。我想要做就做得地道,先把盛好的饭端给他,又将刚刚炖好的一锅汤递上。一个锅两个柄,我提着一个柄,响脆地说一声:“汤来啰,接好。”他接着另一个柄,我手一松,只听得一声惨叫,上前看,他的两个捏锅柄的手指已起了白乎乎两排水泡。我万没想到厨房有风,煤气灶上的火势一边倒,一只锅柄是冰凉的,另一只却烫如烙铁。
       这是自我们有家庭史以来我干家务干得最卖力的一次,也是犯错误犯得最不可饶恕的一次。
       (本文写于结婚10周年左右,现在我的家务水平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