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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着]贵人不在服务区
作者:须一瓜

《青年文摘(彩版)》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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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想要个未来,一不小心却输了现在。
       我中学的语文老师退休后开始钻研《易经》。他为我验算了三次的八字,说我命中有贵人,年干、日干上都有。老师惊叹:你有天乙贵人。天乙贵人是人间最吉之神!然后,他告诫我说,贵人不是从长相、地位、权势、钱多钱少来确定的。贵人是不由自主帮助你的人,有意无意让你得到好处的人,哪怕他有心别扭,甚至讨厌你,结果还是成全了你——这就是命中贵人。有时贵人可能只是一个乞丐无赖,但他却是你生命中具有重大意义的人。老师还说,幸福不是全部从天而降,七分天降,三分人拼。你自己要时刻保持主观能动性,发现贵人,接近贵人,亲近贵人,善用贵人。特别要注意生肖属蛇的、属马的,你的贵人容易出现在那里。切记。
       我估计,我效力的公司因为我的八字就快要交好运了!我的公司过去一直要仰仗一个政府职能机构的关照,所以老板和我们公司的中层经常开会,商议如何能让自己受宠一点儿。后来他们看到了一点希望,因为职能机构看我比较顺眼的那名副职近期突然扶正做主持了。我分析他是我的贵人。他属马。第二喜讯:我的贵人爽快应邀出席我们公司的宴请,答应来“沟通沟通信息”。那一天酒过三巡,众人微醺。贵人当着我们公司全体精英,郑重地指着我说,杨帽子,明天下午3点整,你给我打电话,我有重要信息给你。你们现在都不要问。
       我们公司全体精英集体发呆了三秒钟。等座上重新杯盏叮当时,他们的表情就变成了满园春色憋不住。老板说,这可是独家关照了。帽子!表示一下吧!我举杯敬酒。我的贵人端着猩红的葡萄酒杯,食指越过杯口,坚定地指着我说,记住!3点,给我打手机!我会开机。过了那个时间我就关机了。
       舆论大哗。大家纷纷提醒我:3点!千万记着,3点!
       我连连点头,大声重复:3点!3点整!我要不早一分、不晚一秒地打过去,为自己和公司造福!
       第二天,我和女朋友去拿婚房的装修设计图,之后我们去看电影,然后回宿舍睡觉。天黑的时候我去参加一个女同学的婚礼。参加婚礼回来,我有点失眠。失眠的时候,想了很多原来不多想的东西,然后,我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站在床上发呆——完了!完啦!!!我彻彻底底忘了下午3点钟的约定!
       我必须在天亮之前搞定两个严峻问题。
       一是,我跟贵人怎么说?第二,怎么面对我们公司人员的质询——他们必然并且有权质询我。面对这个棘手问题,我异常清醒。一,我的行为严重伤害了一个偏爱我的人,必须迅速修补;二,我的行为导致我的信用和我们公司濒危,必须马上拯救。
       两个问题,也就是一个问题。关键就在我如何打出第一个电话。
       首先我考虑实话实说,确实忙忘了,真对不起……但几乎同时我否决了这个方案。就是接见渥伦斯基、小布什,我也可以让秘书去电话呀。我的贵人会想,哦?我就那么不重要?这违背了我的意愿。他是重要的,他是我生命中的天乙贵人,于感情、于事业都至关重要!
       我彻夜无眠,听到大风在楼道中呼啸飞旋,空旷的夜空中不知谁家的门没有关好,被风用力摔得乒乒乓乓响。又一阵风“呜呜”地从底楼尖厉地呼啸而来,贴着我的房子咔啦啦地擦窗而过。突然,我被一个绝妙的谎言照亮了:不在服务区!你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贵人,我亲爱的贵人!我又找到了你,我再次拥有了你!你就是不在服务区。电话打了,北京时间3点整打的,可你不在服务区。我前后打了7个电话,可你都不在服务区!我长长吐一口气。我的贵人,还是我的!
       刚过8点,我打贵人的手机,通了,但接通的是语音信箱。我狗急跳墙地留了言。我说,昨天3点,在约定时间里,你的手机不在服务区。但我还必须亲口说明情况。我上午打过电话之后下午接着打。第二天还打。都是关机。我开始改打他办公室电话,第三天贵人终于和我通电话了。他的声音异常低沉,说,哦,对不起,可能真是信号不好。以后我再帮你。我现在在开会。
       我的老师说得千真万确。贵人分明就是上帝安排给你的债务人哪。他就是会帮助你,千回百转、不屈不挠地帮助你。
       大约两天后,有两个男人来找我。一个面貌英俊但有饿狗扑食的奇怪神情,另一个更令我不快,发际生青,直愣愣的发型。这两个东西假模假式地出示了证件,没等我看清就收了起来。他们给我看了两个手机号。其中一个是我的。他们又指另一个号码。我有点糊涂,就想了想。他们认为我有不老实的嫌疑。他们说,你面对的是警察。我要求看电话本,他们同意了——哈,这不就是我的天乙贵人的手机号吗?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说,你某日3点给他打过手机,是不是?
       我上下打量两位便衣,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我本能地想保护我的贵人,但我不知如何下手。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想不起来了。
       像饿狗扑食的家伙突然把手拍在我肩上,说:你想得起。
       我是跑业务的,一天得打多少电话呀,不可能都一一记住。
       饿狗扑食开始捏我的肩胛:再想想。你当然想得起。他说。
       我叫唤起来:我的肩膀啊!
       刚刚理过发的那家伙笑起来挺好看,他说,别急,慢慢回忆。他可不是一般人物。
       我警惕着我的肩关节。所以,我说,电话好像没打通。
       为什么没打通?
       因为……不在服务区。
       临走,他们说,这个调查请保密。否则你要承担法律责任。另外,你要随叫随到。
       在我几乎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一个月后的一天,有人突然告诉我——周光年涉嫌杀妻!我八方打探,消息反馈说,贵人之妻暴毙于自家浴缸。触电身亡。死亡时间在那天下午3点左右。警方倾向于谋杀。小区保安说好像看到贵人驾车进了小区,但不能肯定是不是他,更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回了家。而据说贵人五星级机密的女朋友,正在被警方浮出水面。我的贵人分辩说,当时他在一个会议途中,单独驾车,正好没有证人。
       而我的证言是,他不在服务区。这个证言的要命之处在于,贵人的移动电话在家里从来都是零信号。而贵人说的路线上,移动信号都是满格。据说警方做了沿途试验。那么不在服务区,他在哪呢?在他自己家?
       国家机构不知为什么一直没理睬我。我开始怀念那两个警察。我已决定说明真相。不在服务区是我撒谎。我根本没打过电话。可是国家机构人员一直不来找我,尽管我时刻准备随叫随到。我还写了撒谎经过的书面材料。它一直放在我的口袋里。
       我决定去找我的中学语文老师。
       我想问问怎么回事。既然是我的贵人,他怎么会杀老婆?杀了老婆还怎么当我的贵人?这显然没道理。他不可能杀人,因为他是我的贵人,他将一生一世帮助我,这还没开头呢。除非,他碰到了小人,很厉害的小人。唔,这好像是我。我要问问我老师,是不是他是我的贵人,而我就必然是他的小人?哪怕我主观再努力也不行,我就是他那个八字注定的、天生的小人?他天涯海角无法脱逃,还一路为我鞠躬尽瘁……唉,天下大乱,天下大乱。这世道是不是太不公平?想想看,老师当年是怎么说的——小人是难以识别的,因为小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进行了小人行为,因此,小人是无法预防的。
       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贵人,提防小人,有谁想过,别人的小人可能就是我们自己呀。
       我愁肠百结。我容满面。
       (田效宇摘编自《作家》200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