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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活去吧
作者:狗 子

《青年文摘(彩版)》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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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在津津有味地讲述他在娘肚子里的事儿,我约莫着,他十有八九是编的。可是有哪个小说不是编的呢?我约莫着,十有八九都是编的。
       我是一颗卵子,在某个黑夜,在更加黑暗的管道内,数以亿计的精子向我奔涌而来,我知道我躲不过去了,我已听到我的主人在我上方的呻吟中夹杂着一句话,她说:我丢了。
       她就这么把我丢了,我满怀悲伤,也略带欣喜(奇怪!),面对精流迎头而上一颗子弹打中我的胸膛,就一颗,而且对我来说这绝对是最后一枪,因为在我中枪之后,伴随着一阵晕眩,我立刻变得刀枪不入了。
       中枪的感觉就像吃了药,比吃了药还像吃了药,这叫一个兴奋!我体会着四分五裂的快感,而且我清醒地知道,这绝不是幻觉,这是真他妈的在四分五裂,该膨胀的膨胀,该收缩的收缩,该冷的冷,该热的热,一切都在重组,这就是所谓的脱胎换骨吗?
       我听见数以亿计的子弹还在外面呼啸,有些简直就是在哀嚎,我能够想像今夜烟花特别多,这场枪林弹雨组成的烟花将持续片刻,最后剩下一滩乳白色的尸体,落在床单上叫污渍,落在科学家手上(身上?)就叫蛋白质和水,外带少许微量元素,营养价值不高。
       现在,我变成了一颗受精卵,我怎么变成这样啦?我还真不知道,在我变化之前的事,我统统忘了,我现在面临的是日新月异的剧变,我长得也太快了,就像人们说的:喝口水都长肉!
       有成长就有烦恼,我能感到环境对我的敌意。首先是,我不是老饿吗,开始一两个月,吃吃喝喝还算可口,忽然有那么几天,我的食物变味了,准确说就是夹杂着一股强烈的药味,那几天,我可是受了老鼻子罪了,上吐下泄,要死要活,几回回晕过去,几回回醒过来,我都庆幸我竟然还在,不仅在,我仍在悄悄地成长,我一方面庆幸我生命力的旺盛,一方面诅咒这环境的残酷和恶毒,这已不是什么“成长的烦恼”,这简直是受罪!
       就在我快坚持不住了、不想活了的时候,药味消失了!天空重新变得蔚蓝,空气重又清新,我抓紧时间拼命好吃好喝起来,或者叫恶补、叫饕餮也不过分,那几天,我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你也太能吃了!”——是在说我吗?
       好日子没过多久,新的灾难又降临了,这灾难就是:地震。
       其实地震之前已有先兆,这先兆就是我时常被噪音吵得睡不着觉,这噪音就是有人在不断地吵架,一粗一细两个嗓门,这之间我还闻到了两种从未闻到过的气息,说不清好闻难闻,反正我猛吸了几口,有点头晕,后来我才知道,那两种气息分别来自烟和酒,烟是中南海,酒是燕京和二锅头。
       接着就开始震,开始是小震,持续地甚至有节奏地小震,有时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据我的环境(那时我已叫她妈妈)日后告诉我,她为了不要我,曾经原地蹦高、跳绳乃至蹦迪。这时我已经很大了,我胖成了一个球,说实话那几天小震闹得我心惊肉跳肝胆欲裂,但我挺住了。
       紧接着,有一次大震,我当时就被震晕了过去,多年以后我的环境(我已管她叫妈妈)抚着我扁了一块的脑壳说,她觉得小跳小震不管用,一狠心从某平房房顶蹦了下来,当时就把脚崴了,她还说娘对不起你什么的,我不知道她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当年没把我蹦出来是她努力不够?如果她脚不崴她会继续蹦下去?
       如此这番折腾之后,安静了好一阵子。我从一个肉球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空间越来越狭小,我觉得挤了,觉得闷了,加上我的营养越来越好,天天大鱼大肉,想不吃都不行,完全是生灌。脆弱的我没有能力拒绝这一切,我时常边吃边恶心,吃完了还不让你闲着,这时每每有靡靡之音传人我的耳畔,曲调恶俗,言语肉麻,后来得知那是我娘在对我胎教,有时她自编自唱,有时用磁带CD之类。
       最后的一两个月,我就是在这种恶俗的郁闷中度过的,这种日子我的膘长得更快,我完全超重了!
       这样的体型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我的难产。那是怎样的一个不眠之夜啊,那一夜,我下定决心,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压抑的环境,我是半秒钟都待下去了!可是哪有路啊?路在哪儿?
       我开始挣扎,这时有一个力量在向一个狭小的洞口推我,难道这就是出路?这他妈是人能过得去的吗?
       据说那一夜医生让我爹在一张单子上签字,内容是,要老婆还是要我,医生说很可能只能保住一个。
       我那个爹像天下所有的爹一样,先是装模作样犹豫不决了一番,据说还在楼梯拐弯处狠抽了三根烟,一个念头蹦入他的心田:最好让两个全死掉!
       但马上,我那个爹像天下所有男人一样,被这恶毒而真实的想法吓了一跳,最终他垂头丧气(这回不是装的)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约定俗成签了字:要老婆。
       那时我仍在狭小窒息的管道中挣扎,我已遍体鳞伤,进不得,也退不得,我真的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据说已经天亮,我感觉我被冰凉的铁器夹住了,我已浑身麻木,像一块臭肉被拉到丁光天化日之下……我只感到呼吸顿时顺畅了,虽然吸的是血腥、屎尿和来苏水的味……我懒得也没有气力搭理这一切,只想好好睡一觉或重新晕过去,但这时不知哪个讨厌的家伙给了我屁股狠狠一掌,我浑身一激灵,刚才被铁器夹过的部位剧痛起来,我忍不住嚎出响亮的一嗓子:
       你们丫就折腾我吧!
       (摘自《活去吧》 中国文联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