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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海豹菲加
作者:言 言

《青年文摘(绿版)》 2008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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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菲加,我是一只海豹。
       第一次睁开眼,是我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妈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她的身体覆盖着光滑的灰黑色皮毛,而我却长满了白色的绒毛,像个蓬松的大雪团。
       一天,我按捺住心里的兴奋,从雪洞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说实话,我虽然知道自己有个大家族,但第一次见到这个冰面上的大家庭还是难免目瞪口呆。有意思的是族里的传奇—白鼻,他的鼻子上真的有块不同一般的白斑!据说,他曾经和那个遥远的世界的种群一起生活过,甚至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我很喜欢海。冰层下的大海好似我们蓝色的空气,在那里我们不复冰层上的迟缓,解脱的身体如鸟一般,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无边的宁静里。
       今天的天空,有点阴沉沉的。我蜷在妈妈身边。
       冰层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妈妈的身体忽然绷紧了,周围的族人都立起了身子,呼吸急促。
       白色的冰面尽头,一个巨型怪物,吐着黑烟,一点点接近,冰面被轻而易举地掀开。那一刻,我看到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恐惧弥漫了白鼻整张脸孔:“快跑!”
       妈妈推着我,向远处爬去。年长的族人向海边匍匐,也有的向冰层深处爬去。更多的族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怪物。
       我听着身后传来妈妈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快,孩子,我们要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躲避那可怕的灾难。”一块冰峰后的雪洞成了我们暂时的避难所,妈妈用尽全力挡住我的身体,我只能从一个细小的缝隙向外张望。
       我看到,黑色的巨型大船上下来很多两条腿的人,手里拿着长长的棍子。我兴奋地想起白鼻的描述,欢迎你们,远方的陌生人。抬起你们的鳍,那是我们最常用的表示友好的姿势,你看,一位好脾气的表哥已经向你们示范了。
       高个子的人走到表哥跟前,也伸出了手。不过……雪地上那个小小的身体晃了一下,突然像没了支撑的布娃娃,软软地倒在冰面上。高个子举起手,一根带铁钩的棍子一次次落在已经扑倒在地的身体上,灰白的皮从鼻尖被撕开直到后鳍……冰原的空气凝固了,留在那里的族人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年长的护着幼小的,强壮的搂着弱小的,最后一次用鳍肢互相轻轻拍打,最后一次用脖子互相摩擦。
       他们正向我们隐藏的地方走来。我抬起头,看到妈妈的脸。她正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表情都看清楚。渐渐地,她眼睛里的恐惧被一片清澈的宁静覆盖了。她低下头,无限温柔地抚着我的身体。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美丽的时刻。
       “站住,人,我在这儿!”我的身体惊得一颤。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她走出了雪洞,站在了那些人的面前。一个人慢慢吐出他嘴里叼着的烟,举起了铁棒,向妈妈的头顶抡下去……然后我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醒过来。白鼻给我讲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很多年前,哈瓦海湾上生活着一对恩爱的海豹夫妻。他们有个漂亮的小家伙。雄海豹是天生的猎手,他有比别人更高大的身体,更强壮的鳍肢。有一次,他去深海捕猎时,一艘船来到了哈瓦。一只只柔软的小家伙被人装进巨大的网兜,网兜勒得小海豹发出声声叫喊。他的妻子在冰面上拼命追逐被拖走的网兜,人们却掏出刀刺进了她的身体。当他像远古骑士般捕猎归来时,他看到白色冰面上刺目的鲜血……
       他跳进了大海,游向大船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他的身体疲惫得快没了意识。此时,他看到了港口,那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渔船。
       第一个船坞旁,他看见鳕鱼像小山一样被堆起来。虽然鳕鱼是海豹喜爱的食物之一,但除了填饱肚子,从来没有一只海豹会贪心到捉很多鳕鱼堆在那里不吃。雄海豹很清楚古老的海洋法则,“在饥饿的时候捕猎,不要把猎物赶尽杀绝”。
       直到找到第三个船坞,他看到一只又一只死去的同胞。他挪开自己的眼睛,向边上搜索着。他忽然兴奋起来,那里似乎躺着一堆小海豹。啊,不,那只是小海豹柔软雪白的皮!恐惧袭满了他的全身。那会不会是他的孩子?他恨自己不能确定,又害怕自己确定什么。
       两天后,一无所获的他离开了港口。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满是在港口碰出的伤痕。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但他会继续寻找。他相信,也许,孩子就在大海的某个地方;也许,等自己老到认不出身强体壮的孩子,但孩子还是会从爸爸与众不同的鼻子认出他来……
       这就是白鼻自己的故事。“菲加,只要不忘记,他们就会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要满怀希望地活下去。”
       时间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陪伴着哈瓦的族人。记得当我褪去白色绒毛自己能走得越来越远的那天,我仿佛看见妈妈站在冰原上,她深深地看着我,骄傲,鼓励……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独立生活的时候到了。
       有一次,我在冰层上望着远方,并不知道一只北极熊已经来到身后。当我闻到它血腥的味道时,我惊呆了,甚至忘了逃跑。直到一声大叫,我看到帕斯紧张的脸,才一下跳进冰洞里。
       帕斯是族里最出色的年轻猎手。在哈瓦没人不知道帕斯,姑娘们更是不停地说起他的名字,甚至一年一次路过哈瓦的海鸟都要和帕斯打个招呼。
       北极熊也跳进了海水,向我追来,我甚至感到它手掌撕碎我的力量。忽然,帕斯矫健的身影在我和北极熊之间蹿过,引着北极熊向深海游去。我爬上了冰面,惊魂未定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帕斯,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海面和冰洞口没有任何一点动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紧缩成坚硬的石块。“哗啦—”帕斯浮出洞口,看着怔怔的我,露出了微笑。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早已不再孤单。
       海水一点点凝结成冰雪,冰雪又一点点融化成海水。白色世界里的生命就这样交替、轮回。而我,正在等待另一个生命的出世。他就叫“星星”吧,带着希望出生的孩子,一定会快乐,闪耀。
       除了到更远的地方去捕猎,帕斯总会守在我的身边。过去,我们总是最好的拍档,他笔直地冲过去,而我则迂回到猎物的背后,出其不意地咬住他们狂奔的身体。在这片海域,我们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可这两年情况似乎越来越坏,不再有鳕鱼送到我们的嘴边,就算过去只能算点心的小鱼也很少露面。
       北方的风终于刮起来了,冬天的脚步显然迟了很久,不过总算到了哈瓦。
       当第一阵风雪过后,族里的女人们就都开始忙碌起来,为第二年春天的生产做好准备。我明显胖了不少,身体里储备了比以往更多的脂肪。脂肪在冰雪世界里意味着更强的生命力和更多生存下去的几率,而对于新鲜的小生命而言,脂肪更是甜美的希望。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北风快快地把哈瓦重新变成冰原吧。
       冰层还没有达到期望的厚度,北方的风就收回了南下的脚步。而我的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到这个世界了。我只好不停地游进大海,在支离破碎的浮冰之间穿梭。也许,命中注定,那将是我第一个孩子降生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为了在这片寒冷的地方生存下去,经过亿万年千辛万苦的选择和进化总结出宝贵的经验—他的后代会在依然寒冷的春天降生,在温暖的洋流到来之前学会游泳,到了生机勃勃的夏天他们就能在大海里追逐肥美的猎物。
       可是,哈瓦的春天来了,比以往更早、更暖。很快,星星出生的冰面几乎只能容纳我们两个。我不停带着星星寻找更结实的冰面,根本不能游泳的星星不能在海水里待得太久。浮冰消失了。我托起星星的身体,可是小小的鳍肢根本用不上一点力气。一次又一次我用身体把他顶上来。可是,他一次又一次滑落下去。
       星星来到我的身边,给了我三天从未有过的快乐。只是他不属于这个越来越温暖的世界,于是时间到了,他轻轻地跟我告别,回到了天上的家……
       那年春天,新出生的孩子大多被海水带走了,侥幸活下来的也在一年一度的猎杀中失去了生命。一天,白鼻带领族人们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当第一缕阳光洒向海面的时候,族人们都跳进了金色的大海,浩浩荡荡地向北方游去……
       站在这个当年并没有名字,后来被我们重新命名为“哈瓦”的冰雪覆盖的小岛上,我看着一朵朵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孩子们顽皮嬉戏的小身体上,我听见远处传来帕斯凯旋的呼唤。我仿佛又听到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在那次难忘的旅程即将开始的时刻,白鼻对我说的话:“不要放弃,希望之岛就在前方。”
       (马瑞摘自《下吧,北极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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