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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沙漠有玫瑰
作者:流 言

《青年文摘(绿版)》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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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朵沙漠玫瑰曾依赖你的温暖,请你,一定温柔地对待她。
       最后一次见到吴小泡是在地铁上,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实际上她没有注意到任何人,表情呆呆的,头发长了些,人好像也瘦了。
       吴小泡的身份证上其实有一个挺大家闺秀的名字,但她喜欢别人叫她小名,好像是全世界人民的宠儿。我却打击她说,别人那是在讽刺你,说你胖。每当这时候她就蹭到我旁边,像一只猫一样无聊地扭来扭去,笑嘻嘻地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实际上,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吴小泡想要说什么,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少。但是在别人那里她却是伶牙俐齿的。就好比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在星巴克做服务生,第一天上班托盘没端稳,半杯摩卡带着奶油就倒在一个女孩的白披肩上了。他们是一大群人,之前白披肩女生正在给他们讲什么事情,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她显然被从天而降的咖啡吓了一跳,哎呀喊了一声。旁边立即有男生站起来推我,她解下披肩过来解围,连声说没关系。
       那时候她刚剪了头发,碎发别在耳朵后面,夹两只小兔子的发卡。眼睛大大的,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居然扑哧笑出声来。
       你总该,赔我的咖啡吧。
       一
       倒数第二次见到吴小泡大概是两年前了吧,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住在城市的两个角落对峙着,从不联系。
       我半夜里突然肚子疼,那时候念慈在我身边,我叫醒她,说我们得上医院。她揉着眼睛乱了手脚。一叠声问我,怎么办?
       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来,我掏出手机给她,用最后的力气说,打电话。
       我没想到念慈居然打给吴小泡。后来我翻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才发现,偌大的都市,那样寒冷的冬夜从城西赶来城东,能找到的也只有吴小泡一个人了。
       吴小泡20分钟以后就到了,命令开车的男生把我扛下楼,扔到后座上。她自己却不讲话,由始至终裹着黑色皮衣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我本来都想象着她慌慌张张地自己坐夜班车赶来,还穿着那件小熊棉袄,她会一边哭一边骂我。然后说,亲一下就不疼了。如果这样,不知道我会不会动摇。
       我忍不住在车里小声呻吟着。念慈依然没主意,吴小泡仰着头靠在座位上,突然扭过去大声说,慢点儿开。开车的男生吓了一跳,急忙说好。
       我们分手已经有好久好久了。吴小泡这个人,该有她自己的生活,和她相配的新生活。于是我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吴小泡的墨镜造型持续了我整个住院的过程中。后来她还来给我送过一次饭,她戴着墨镜走来走去很有点儿傻乎乎的。念慈出去买菜了,我靠在床头看着她说,小泡,墨镜摘了吧,是不是你变丑了不好意思让我看呀?
       她扭头看看我,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扔下手里的袋子就跑掉了。袋子里是PIZZA,念慈回来说,哪儿有给病人送这个的。我却知道,这是吴小泡最爱的那一种,上面有一层菠萝。从前她总要先把菠萝都挑到自己盘子里,一边挑一边说,谁让你喜欢我呀,喜欢我就得让着我。
       二
       最近的电视里能零星看到吴小泡的消息,她参加了探险队去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她在电视采访中兴高采烈地说,本来他们嫌我太瘦不批准我来,结果我还是来了。我一定会胜利归来的。
       我突然发现,她真的已经不胖了,锁骨和腰线都清晰而凛冽。我曾经在一段时间里狠狠批评她的身材,要她节食、锻炼,要她一个月之内瘦10斤。她一开始还应承着,直到有一天幽幽地问我,青山,你是真的觉得我很胖吗?我迅速地说是的。然后她就走掉了。
       那之后没几天念慈就来了。
       念慈是我22岁时的女朋友,两年后我们分手,然后我来到这座大都市,28岁时遇到吴小泡。
       我本来以为,我在念慈心中的样子已经如她在我心中一样,变成一颗干枯的种子。然而却不是的,她打来电话急切地问我是否有了新女朋友。我承认了,随即她在电话那边大哭起来。
       她说,青山,我从22岁和你在一起,现在快30岁了。这些年没有一件新衣服,所有的积蓄都为了以后能去你那里和你在一起。你说过28岁会和我结婚的。
       她的这些话如黄沙般飘过来,我毫无预备地被兜了满头。当时我刚陪吴小泡买了夏天的裙子,粉色白色天蓝色的裙子从纸袋里露出边来,世界仿佛一片美好。
       挂断之前,我听到念慈在那边咬着牙说,青山,你是T县的人,那个娇小姐不适合你的。我被这句话钉在原地,说容我想想。
       三
       星期三晚上的电视节目是要体现旅行途中的互相帮助,我看到一个小小的女生背着半人高的行囊在流沙中穿行。几个男人过去帮她拿背包,她却不肯,死死抓着带子。男人们劝她哄她,说小泡好孩子。她冲他们摇头,看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然后突然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沙漠里。周围的人都呆了,狂风突起。
       回想我对吴小泡的渐渐冷落应该是从念慈说过那句话以后,我的家乡T县是这个省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当年我带着念慈在那里生活,她算不得美丽,很容易满足。有一年她生日,我买了一个音乐盒给她,她抱着不肯放,一遍遍跟着里面唱“生日快乐”。那时候,我很爱她。
       相对来说吴小泡就是一个生活混乱的人,她对任何人都很好,永远不知道身上有多少钱,笑起来像一块奶油蛋糕。她养了一盆花,她却用吹风机吹它。我在她又一次拿起吹风机的时候愤怒了,恶狠狠地对她说,你为什么总用吹风机来养花,你简直不可救药。
       她扭过头来看看我。冲我撅嘴,然后傻乎乎地笑着说,这是一盆沙漠玫瑰呀,不用热风吹它会死的。你看它好看吗?
       我们去喝咖啡,她只点摩卡或者拿铁。我点了黑咖啡倒在她杯子里,她说,太苦了,我不要喝。我会厉声地说,吴小泡,生活不只是甜的。我承认,那时候的我嫉妒你的甜蜜。又因为不肯承认这嫉妒而蒙蔽了对你的爱。
       四
       念慈来到这个城市,找到吴小泡的时候是秋天,她一身尘土,站在A大门口等她。
       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当时我在旁边的便利店里。念慈的长发枯枯地散了一肩。她更瘦了,拿着一个大布包,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城市里拼了命地来找一个养尊处优的姑娘,求她把男朋友还给自己。她一见到她就哭了,吴小泡并没有安慰她,站了一会儿,就目光空洞地走过去,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似乎看到我了,只是没有回头。
       不知道她是不是有预感的,早晨我送她来学校的时候她突然回过身来亲我,小声但是坚定地说,青山,我们去沙漠生活吧。
       那之前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我早就预备离开重新回到念慈身边。
       五
       周末我又按时坐在电视机前看吴小泡参加的探险活动节目:吴小泡突然晕倒在沙漠里。队友们轮番给她做人工呼吸依然没有起色,天色渐渐晚了,探险队决定留一个人在这里看护她,其他人去找救援。一天一夜以后他们返回,只找到半埋在沙中的看护人。而帐篷,水壶,探照灯以及吴小泡都被疯狂的流沙掩盖了。
       吴小泡,你不是说你会回来的吗,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吗?念慈早就不和我在一起了,起因是有一天晚上她要我抱抱,我条件反射地说,小泡乖。
       其实我都知道,在分开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你那么爱漂亮的人曾把自己弄得很不堪。你在半夜跟踪我到家,狂打匿名电话,你用尽各种方法甚至交了几个黑客朋友开我的信箱。有一天我又看到你,站在我家转角的路灯下。我走过去对你说,吴小泡你放过我吧,究竟爱我什么地方。
       你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让我以为自己自作多情了。然而我知道你曾说过,成青山,他有一双金属色的眼睛,他是要陪我去沙漠的男人。然而去沙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你幽幽地说,沙漠多好,不会有爱情中的相配与不配。只有爱,只有沙子与爱。对吗?
       吴小泡,你原来什么都明了。而我却几乎忘记了那些美好时光。你凑在我身边笑容如一只温和的小猫,你端着那盆花教她叫我爸爸,叫你妈妈。
       我疯狂地看网页和报纸,关于吴小泡的事情越来越少,越来越悲凉。到后来我安静下来,去要了她的花和吹风机来放在家里。假如沙漠也能有玫瑰,那么吴小泡这样一个坏脾气的大活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吹散了吧。
       (屈晓明摘自《花溪》2007年第12期,安玉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