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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读]我是你儿子
作者:孙 睿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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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工杨树林三十岁才当上爸爸。儿子杨帆长到三个月大的时候,当妈的薛彩云还不适应自己闪电般的结婚生子,抛夫弃子追寻爱情去了,于是杨树林抱着三个月大的杨帆又成了单身。
       杨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成长没少让杨树林操心,一个要维护当爸的威严地位,一个要捍卫当儿子的个性自由,少不了针锋相对互不买账,儿子选择了沉默的冷战,直到考上大学,终于摆脱父亲入住校园……
       每到周末,杨帆便找各种理由不回家。有时候是真有活动,有时候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不愿回家面对杨树林。
       到了元旦,杨帆依然没有回家。杨树林一个人在家过元旦,屋里一点儿动静没有,感到有点儿寂寞,想了想,拿起电话,给杨帆打,但一直占线。又给沈老师打,她在家,两人说了会儿话。
       杨树林曾问过杨帆,你也知道我和沈老师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你也上大学了,我俩想在一起生活,你同意的话,我就把她户口迁过来了。
       杨帆说,你的事儿,别问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杨树林把杨帆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沈老师,沈老师琢磨了琢磨说,如果杨帆乐意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咱俩的事儿还是等等再说吧。
       大四毕业前,学校和电台做一期关于毕业生的访谈节目,杨帆被同学拉去参加。主持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大学是思想形成的重要时期,哪些人给了你们较大的影响。轮到杨帆,杨帆仔细想了想,说,我爸。
       主持人问为什么,杨帆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觉得如果非选一个人的话,只能是杨树林,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自己身上多少都会留下一些对方的印记。杨帆觉得杨树林像一块磁铁,自己像一块铁,在一块儿久了,虽然没有变成磁铁,但也有了磁性。
       主持人说,能不能说一说你和父亲一起生活时的情景。说着把麦克风往杨帆跟前推了推。这个动作将杨帆积累起来的感情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眼泪溢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主持人循循善诱:看来这位同学和父亲的感情很深厚,那么,你能不能对父亲讲几句话,或许你的父亲会收听这个节目。
       一想到杨树林会听,杨帆积累起来的感情顿时烟消云散,眼泪瞬间就不见了。
       杨树林和沈老师感情日益深厚,两人加一块儿快一百岁了,平平淡淡,也挺幸福。杨帆毕业后住在家里,影响了他俩的来往,所以每隔几天,杨树林总要加一次班。
       没过多久,杨帆找到工作了,在一家生产手机的外企做研发。杨帆的工资转正后是五千。杨帆挣钱了杨树林并不是很高兴,甚至有些失落:儿子刚上班就比自己干了一辈子挣得还多。
       从这一天起,下了岗的杨树林在杨帆面前的自信与日俱减,原来每个月杨帆还张口管杨树林要生活费,每当这个时候,杨树林强烈感受到作为父亲的尊严,但是现在杨帆开始给杨树林钱了,让杨树林喜欢什么就买点儿。杨树林感觉很悲哀:自己的时代就要过去了。
       近来杨树林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总感觉特乏,没劲。开始他没往心里去,后来出现了恶心、呕吐等症状,小便逐渐频繁。
       有一天,杨树林突然感觉背部酸痛,疼得受不了了,才去医院看。检查结果让他傻了:肾功能衰竭晚期,即尿毒症。
       杨树林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天慢慢黑了,杨树林抽完了手里的烟,脑子里渐渐有了意识,起身,装好病历,向家里走去。
       杨树林在小区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转身向沈老师家走去。
       沈老师正要吃饭,杨树林掏出已经被他攥湿的病历单,放在桌上。沈老师拿过来,目光落在上面的瞬间,脸色骤白。
       沈老师拿起碗吃饭,吃着吃着,一颗硕大的眼泪掉进碗里。撂下碗,捂住鼻子,哽咽起来。
       杨帆见杨树林和沈老师一同出现,便感觉有问题,当得知杨树林的病情后,杨帆目瞪口呆。
       杨树林住下院,开始接受透析。杨帆看着一根根管子在杨树林身上进进出出,心如刀绞,躲到病房外等候。
       大夫说,透析只是一种过渡方法,维持的时间不长。杨帆说,那怎么办。大夫说,换肾。
       肾源很紧张,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轮到杨树林。大夫说,别光指着医院,自己也想想办法。
       一天,杨帆在车站等车准备去医院的时候突然作出一个决定,把自己的肾给杨树林用。做出这个决定后,杨帆豁然开朗。
       在去医院的路上,杨帆眼前浮现出很多画面:小学开学第一天,杨树林骑着自行车把自己放在大梁上去报到;自己带着杨树林车的陀螺去学校赢得同学们的羡慕;杨树林为自己开家长会,挨老师批评;中考的时候,杨树林趴在桌上给自己写鼓励的信;上大学的时候,杨树林骑自行车给自己送牛肉、和自己比举哑铃,一幅幅画面,过电影似的在杨帆眼前一一浮现。杨帆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应该的,必须的。他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儿这样想。
       大夫说,如果杨帆能捐肾,那再好不过。但杨树林没有答应。
       杨帆并没有因为杨树林的拒绝而改变决定,他做了检查,肾型基本匹配。透析了一段时间,杨树林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为了节省治疗费用,从医院搬回家住。
       杨树林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杨帆对自己和杨树林的关系有了崭新的认识。原来每天早上,杨树林起得早,穿着拖鞋趿拉趿拉地走来走去,杨帆异常反感这个声音,但是杨树林住院后,每天这个时候,杨帆都会自然醒来,听不到这个声音,心里空落落的,想睡也睡不着了。原来家里都是两个人,现在杨树林住了院,杨帆感觉世界塌了一半。
       杨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门坏了也不会修,杨树林回来后,换了个合页,几下就弄好了,让杨帆自愧不如。杨树林刚下岗的时候,杨帆认为他的价值从此便消失了,但是这段时间,杨帆改变了看法,认为父亲的价值永远不会消失,他的存在,会让自己心里永远有一份挂念。以前杨帆一直认为自己长大了,独立了,但是这次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长大,无论从生活上还是情感上,离不开杨树林。
       杨帆和沈老师商量后,决定施计让杨树林接受手术。一天沈老师拎着菜和肉来杨树林家,杨树林拿了啤酒瓶下去换,十分钟后上来了,刚进门,沈老师就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肾了。
       杨树林放下啤酒说,哪儿的。
       杨帆说,刚才医院的大夫来电话了,说有肾源了。
       杨树林看了看杨帆和沈老师,说,家里的电话昨天停机了,我还没交费。
       杨帆急忙补充说,打的是我的手机。
       杨树林说,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杨帆没有表现出不情愿,心想反正他也不怎么会用手机,给他看吧。但是杨树林翻出了通话记录,拨打了最近一次通话的号码,对方接通后上来就说:你干嘛呀。杨树林知道这是杨帆同学或同事的声音,挂了电话,说,你们骗不了我。
       杨树林启开啤酒,倒了三杯,说,吃饭吧。
       三人就座,谁也不说话,光夹菜吃。吃了会儿,杨树林举起杯子说,咱们仨喝一个。杨帆和沈老师也端起杯子,杨树林说,我得了这个病,很不幸,但幸运的是有一个好儿子和一个好……杨树林顿了一下,说一个好伙伴。然后接着说,我的前半生活得没什么意思,但从今天起,因为你们两个,我的后半生会活得很有意思,杨帆给我捐肾,我接受。说完仰头干了杯里的酒。
       手术的那天早上,在杨树林去卫生间的时候,杨帆掏出一条红丝巾,交给沈老师,并改了称谓,说,沈阿姨,等我爸做完手术,你们就结婚吧。
       沈老师看着手里的红丝巾,眼圈红了。
       父子二人上了手术车。在等待推往手术室的时候,杨帆问杨树林:爸,你说咱们会好吗?
       杨树林说,我感觉会好的。
       杨帆说,可是感觉这东西不靠谱。
       杨树林说,但是我的感觉很准,当初他们说你不是我的儿子,可我感觉是,结果真是。
       杨帆说,爸,我相信你。杨帆拉住了杨树林的手。
       这一瞬间,杨帆很震撼,没想到杨树林的手竟然这么粗糙、坚硬,像一块树皮。这双手,让杨帆对杨树林有了更多理解。
       大夫过来了,杨帆先进入手术室,一个小时后,杨树林进入。
       杨帆紧紧握了握杨树林的手,冲杨树林微笑了一下,在心里说了一句,爸,我是你儿子。
       (樊俊玉摘自《我是你儿子》,长江文艺出版社,刘展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