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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梅小猫的小手指
作者:凌九九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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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夏,我和梅小眉坐在麦当劳里喝奶昔,她的是草莓,我的是巧克力。我边喝边咬吸管,咬得扁平扁平。
       要是急,就先走吧。我原本是打算走的,可她这样一说,我就只好和她一样很讲义气地说,不急不急,我也得等林扬。
       晚上11点,林扬和顾明明连个影子都没有。我苦笑着说,看吧梅小眉,我们被他们甩了,我送你回寝室吧,总不能在这里过夜啊。梅小眉咬着嘴唇,点点头。
       那天晚上的风真凉啊,她穿着短袖,一路都在用手搓胳膊,我几次想表现得有风度一点,把衣服脱下来给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觉得这是件很暧昧的事,是男朋友对女朋友才能做出来的,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的第一件衣服不能披在一个陌生的女孩身上,尤其是圆脸短鼻子的梅小眉。
       结果她们的寝室楼关了门,怎样敲都敲不开,她站在风里,都要哭出来了,我只好陪她找旅店。她真挑剔,要干净,要安全,又要便宜,转来转去腿都软了,我第一次知道陪一个女人是这样麻烦。
       后来林扬告诉我,我会觉得烦,是因为我不爱梅小眉,如果爱着一个女孩,是甘当牛马的。他这样说的时候,怀里搂着顾明明,顾明明露着一口细小洁白的牙齿,笑得很明媚。我在心里说,如果梅小眉像顾明明一样漂亮,我也会甘当牛马的吧。
       我骗了林扬,说那晚我安顿好梅小眉之后,一个人从窗户跳回了寝室。其实我没有。我怕梅小眉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不安全,窝在她房间的沙发上睡了一夜。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虽然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沙发上,连外衣都没有脱,可我还是沮丧得半个晚上都睡不着。我想,这该是多浪漫多难忘的一次经历啊,怎么偏偏就是梅小眉呢。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醒来,分道扬镳的时候,我们一起说,保守秘密啊,然后都笑起来。她笑的时候眼睛眯着,鼻子很小,有一点像猫。于是我说,再见啊,梅小猫。
       她怎么一点也不害臊
       事实上,顾明明的笔友是我,并不是林扬,我才是那个收过她99封信的孤狼。林扬看见这名字那天还笑了我整整一个晚自习。他也笑顾明明,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她叫顾明明,只知道叫花杀,他说一个女生叫什么花杀。最后他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人交笔友,都是QQ、MSN了。
       可是看见顾明明那天,他双眼放光,一本正经地说花杀很动听,又神秘又古典。我在一旁一直垂着头,用脚去踢地上的石头,心里懊恼得不得了。早知道就不让林扬冒充我,尴尬就尴尬,紧张就紧张,有什么大不了,总好过现在把一个喜欢了好几年的女生拱手让给别人。
       后来他们走了,要我和梅小眉在麦当劳里面等,我看到林扬出了门就去拉顾明明的手,顾明明没有拒绝。梅小眉问我,你喝什么,我说随便,她说,奶昔行吗,我说随便。她都走到了点餐台前面,我才回过神去追她,说,你回去吧,我来请。她说,我来吧我来吧。我什么也没说,抓住她的胳膊强硬地拖回去,一把按到座位上,凶巴巴地说,我说我来就我来。
       可是我在凶什么呢,梅小眉并没有错,她好心好意地陪顾明明来见笔友,又好心好意地陪我坐在这里等。她只是长得奇怪了一点,脸又小又圆,眼睛大得不成比例,又是塌鼻子。可是这总不是她的错,我凭什么拿人家出气呢。于是喝奶昔的时候我说,对不起啊,刚才。她笑嘻嘻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很认真地问我,是不是男生给漂亮女生付账的时候,会觉得特别有面子?我一口奶昔噎到嗓子里,险些喷出来。
       那时我以为梅小眉是在开玩笑,可是后来我知道并不是,她不止一次地提到自己是美女,逛街的时候,试衣服的时候,包括去动物园里看到孔雀的时候,她都会蹦蹦跳跳地对孔雀说,开屏啊你,不是见到美女你都会开屏的吗。
       她每次笑起来都很像猫,我就说,梅小猫,你害不害臊。她也不恼,依旧没心没肺地笑。
       其实我从来没有找过梅小眉,可是林扬和顾明明约会的时候,总是会分别带上我们两个,看得出他们是想撮合我们。可他们既然没有明说,我就也装着不懂,因为懂了就不能再出来,不出来就见不到顾明明。
       我还是很喜欢顾明明,并不是因为她漂亮,我常常想,如果她不这么漂亮就好了,这样林扬就不会喜欢她。我总是在夜里偷偷地看顾明明以前写给我的信,打着电筒,看得眼睛又酸又疼。
       我不是她的王子
       一个月之后梅小眉过生日,请了很多人,也有我。那天顾明明穿了一件纯白棉布的连衣裙,特别漂亮。林扬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很神气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的女朋友。
       我躲在角落里喝啤酒。那是我20年来第一次喝酒,真苦,一点也不好喝,可是我还是强迫自己喝下去。
       梅小眉过来请我跳舞。我说我不会,她说没关系,她也不大会,我说我怕踩到她的脚,她说没关系,我说人太多了,乱,她说也不是很多呀,不是每个人都在跳。最后我烦起来,脾气很不好地说,我没心情,不想跳总行吧。她这才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起身走了,我一直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好像听到她抽了抽鼻子。
       我再抬头时,她已经在与一个高个子男生跳舞,男生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脚步很不自然,梅小眉还是在笑,只是这次笑容与平常有一点不一样,微微的,很恬静。我从来没看过她这样的表情,她一直是疯疯闹闹的野丫头,可现在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顾明明也在跳,背挺得很直,舞步很轻盈,全场的人都在看她。我一边看一边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只感觉最后头昏昏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在寝室里,林扬说,你可真沉啊,不会喝酒就别逞能,喝那么多干什么呢。他还说,你耍酒疯了你知道吗,把梅小眉推了个大跟头,她的新裙子拉了个大口子,她都哭了。
       我摸着自己的头,很疼,裂开了一样。我努力回想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却又不那么清晰。好像梅小眉后来又找过我,要我伸出右手的小手指,我不肯,她就伸手来抓,我醉醺醺地推了她一下,好像没怎么用力,她就摔倒了。
       后来我给梅小眉打电话,决心很郑重地道歉,可是她没有接。我打了好几遍,都是她的彩铃在对我唱: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红线牵住小指的人一辈子不分开
       梅小眉有了男朋友,就是那天陪她跳舞的高个子男生,比我高半个头,很帅。我惊讶地问林扬,那么帅的男生怎么会喜欢梅小眉呢,林扬说,梅小眉可爱死了,那么多人拿她当宝,只有你拿她当草。我更惊讶了,仔细回忆梅小眉的样子,大眼睛,短鼻子,小嘴巴,不知怎的,竟也觉得她很可爱,为什么以前没有这种感觉呢。
       没有了梅小眉,林扬和顾明明便没有再找过我了,我整个人都闲起来,闲得无所适从,于是买了很多书来看,还有一些杂志。有一天下午,我看到一本书上写,古人说,用红线牵住右手小指的两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我忽然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是顾明明的信。我把她所有的信都找出来,一封一封地找,果然找到了。信里还说,我找到了喜欢的男孩,一定牵一根红线在小手指上。我看着信,不知怎么就又想起梅小眉生日的那天晚上,她要我伸出右手的小手指,我不肯,她哭得很伤心。
       我动了动小手指,又动一动,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凉。
       我去找顾明明,她很慌张,最后几乎哭出来,她说其实她不是花杀,梅小眉才是,梅小眉太紧张,才要她来假扮的。她求我不要告诉林扬,她怕林扬知道之后就不喜欢她了。
       我从来没看过顾明明哭,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哭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看,还没有梅小眉好看。梅小眉的眼睛很亮,鼻子皱皱的很可爱,总是喜欢活蹦乱跳。她从来都不生气,怎样说都不生气,好像永远都不会发脾气,可是我推她那天她哭了,她一定很伤心吧。
       像我现在一样。
       后来我又见过一次梅小眉,那时候已经是冬天,她穿了一件雪白雪白的羽绒服,和高个子男生一起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过去,我知道她看到了我,可是她没有停留。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她小巧巧的,真像一只雪白的小猫。她骑到很远很远的时候,我忽然很用力地喊了一声,梅小猫。
       我以为她听不见,可是她停了车,缓缓在雪地里蹲下去,将头埋在手臂里,很久很久也没有站起来。
       (林雪摘自《花季雨季》200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