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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胡适眼中的特殊勋章
作者:卞毓方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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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适一生获得过35个名誉博士学位,但是他说,他的这些名誉博士加起来,也比不上罗尔纲一本薄薄的《师门五年记》带给他的光荣。
       罗尔纲的《师门五年记》,原名《师门辱教记》。1930年初夏,罗尔纲即将在上海中国公学毕业,想找一处地方研究历史,他给校长胡适写信,请求帮助。胡适斟酌再三,答复说:“此间并无历史研究院,中央研究院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又远在北京。大图书馆此间亦少。”那么怎么办?胡适怜才,特地为他指出一条路:“你毕业后,如果愿意到我家来,我是很欢迎你的。”
       胡适乃一代宗师,有此良机,罗尔纲自是欢喜不迭。就这样,毕业之后,他进了胡适在上海的家门。半年后,又随胡适迁居北平。罗尔纲在胡府,分前后两段时期,前期为辅助胡适的儿子祖望、思杜读书,抄录胡适父亲铁花先生的遗著,整理胡适藏书等等;后期主要自学,以及在胡适的安排下,进北大研究院考古室工作。罗尔纲对胡适的观察、了解是全方位的,而且是细微的、坦白的、全然不加粉饰的,这就和一般习见的传记大相径庭,大异其趣。
       罗尔纲出身贫寒,初入师门,担任抄写员,面对胡府川流不息的名士,不免产生自卑。胡适善解人意,据罗尔纲记述:“每逢我遇到他的客人时,他把我介绍后,随口便把我夸奖一两句,使客人不致太忽略这个无名的青年人,我也不至于太自惭渺小。有时遇到师家有特别的宴会,他便预先通知他的堂弟胡成之先生到了他宴客那天把我请去做客,叫我高高兴兴地也做了一天客。适之师爱护一个青年人的自尊心,不让他发生变态的心理,竟体贴到了这个地步,叫我一想起就感激到流起热泪来。”
       这里说的是慈,更有严。1935年春,罗尔纲为《大公报》作书评《聊斋文集的稿本及其价值》,胡适读后,当面教训罗说:“你的话太武断了。一个人的判断代表他的见解。判断的不易,正如考证不易下结论一样。做文章要站得住。如何才站得住?就是,不要有罅隙给人家推翻。”又,1936年夏,罗尔纲在《中央日报》发表短论《清代士大夫好利风气的由来》,胡适见后,非常生气,随即写了一封严厉的信责备,胡适在信中指出:“这种文章是做不得的,这个题目根本就不能成立。……你常作文,固是好训练,但文字不可轻作,太轻易了就流为‘滑’,流为‘苟且’。我近年教人,只有一句话:‘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一分证据只可说一分话,有三分证据然后可说三分话。治史者可以作大胆的假设,然而决不可作无证据的概论也。”
       胡适对罗尔纲的栽培,是量身打造、一丝不苟的。罗尔纲在北大考古室,做了两年,还是助理。1936年春,机会来了:清华文学史学系主任教授蒋廷黻将出任驻苏联大使,蒋廷黻十分欣赏罗尔纲的才华,推荐他接任自己教授的中国近代史课。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胡适却不放罗尔纲去清华。罗尔纲大惑不解,又联系了南开大学和中央研究院。
       一天,罗尔纲前往久未登门的胡府,打算作最后的告别。胡适听他说完原委,恳切地说道:“尔纲你生气了,不上我家,你要知道,我不让你到清华去,为的是替你着想,中国近代史包括的部分很广,你现在只研究了太平天国一部分,如何去教人?何况蒋廷黻先生是个名教授,你初出教书如何就接到他的手?如果你在清华站不住,你还回得北大来吗?”稍停,胡适又说:“我现在为你着想,还是留北大好,两处都不要去。你到别个机关去,恐怕人家很难赏识你。”
       听了胡适的解释,罗尔纲彻底明白了恩师的良苦用心。
       胡适少年得志,名满天下,他的35个名誉博士学位,就是证明。但“名”这玩意儿,有用,也有限。20世纪40年代,胡适担任民国政府驻美大使,期间送上门来的博士头衔,就有27个之多。而同是这个胡适,同是生活在美利坚,1949年后,只因他的身份从大使沦为难民,那么多的博士证书也没能为他换来一个教席,最后只能在母校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谋一个中文部的管理员。胡适经此沧桑炎凉,愈加珍重昔日学生罗尔纲授予他的这枚特殊“勋章”—也就是《师门五年记》带给他的温暖。罗尔纲此书写于1943年,仅三万字,因为种种变故,始终未能正式出版。1958年12月,胡适68岁生日前夕,他决计自掏腰包把它印刷出来,作为生日礼品,赠给前来贺寿的每一位客人。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天,1962年2月24日,胡适宴请“中研院”院士时,也送了每位客人一本。那天,宴席刚散,胡适站在大堂送客,心脏病突发,猝然去世。罗尔纲的《师门五年记》,遂成了胡适留给世人的最后的馈赠。
       (曹龙彬摘自2007年10月16日《今晚报》,马建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