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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少年贾平凹
作者:刘高兴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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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9月,作家贾平凹的长篇小说《高兴》出版,小说主人公的原型就是自己当年的成长伙伴刘高兴。他们出生在同一个院子,又一起上学,共同生活了18年。如今,在西安靠收破烂和卖煤谋生、只有初中学历的刘高兴,也将自己的成长伙伴写了出来……
       平凹比我小一岁,1952年生,中等身材,从小就略显胖。由于农村的老年人管娃不科学,也不太注意,娃睡啥样就啥样,平凹的头几乎和我们同龄人一样,扁,后面一个把儿,人称马头笼子头。平凹小时候叫平娃,嘴阔鼻直,眉浓,眼泡微胀,脸长而方,长大后,自己将“娃”改为“凹”。不过,外在人经常将他喊作平凹(ao)。平凹走路时脚后跟落地很重,这是俗称的“平板脚”,因此,在征兵那年,平凹体检没有过关。
       平凹从小不太爱说话,农村人讲娃乖,不惹事。
       小时候,平凹家算一个大户,总共22口人,上有祖母、父母、伯父、伯母,下有哥嫂、弟妹,没有分家,家里有三间上房,两间堂屋。人多,饭自然就多,用的是桶子锅,这个锅深而大,能盛两桶水。每次吃饭时,平凹的父亲先给平凹的婆盛一碗,然后大家排队来盛,因为人多,常常是前面的都吃完了,后面的还没有盛到碗里。做饭烧的是草草柴、包谷秆、树根等,平凹下午放了学,就去拾柴。
       每年过年时,我们几个是最听话的。有一年的年三十晚上,平凹贪念着钱,睡不着,一晚上醒来好几次,盼着天亮。天终于亮了,平凹一翻起身,先去给婆磕头拜年。婆还没起床,平凹就跪在炕边的地上,连磕三个头,起来再作揖,婆忙说:“起来,起来,算了。”平凹说:“这是规矩!”婆穿上外衣,从衣衫的小布袋里给平凹掏了三毛钱。平凹高兴地扭头就跑,又去给大伯、二伯、三伯磕头。
       小时候,我们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母辈们每人都有一架纺线车,每年四月左右棉花摘了的季节,她们是最忙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加班。我和平凹经常坐在院子里的月光下,听着纺线车咯吱咯吱地响,或者唱大人们教的儿歌,“月亮爷逛逛,把牛赶到梁上,梁上没草,把牛赶到沟垴,沟垴响雷,把牛一鞭子抽回。”布织成了,母辈们再用这些布为大家做成衣裳。我和平凹爱在山坡上溜坡坡,屁股上经常磨得都是窟窿。
       自制玩具玩得兴高采烈
       “丢窝”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一个游戏。在屋檐底下的地上挖个窝儿,再画条线,每人拿一个核桃往前滚,谁的核桃离线最近,谁就是第一名。后来我在西安,有一次去一个酒店收破烂时,看到了大厅里摆的一个台子,挤了一堆人在玩。我问保安,保安说那叫沙弧球。我出了门,心里想,那玩法和我们小时候的“丢窝”一样。小时候的那个院子,一个个玩得兴高采烈,整个院子人喊马叫,有时玩恼了就打起来。总之,儿时的情景是那么的天真可爱。
       点天灯,这是平凹的父亲在山阳中学教书时学会的。开始糊灯了,我、平凹还有其他几个小伙伴,把白纸用糨糊糊成直径为一米的圆锥形,底子用铁丝拴成十字形,在十字的中间绑一个盛煤油和松香的小圆盘。煤油和松香点燃后冒出的烟把天灯送上天,穿过村镇,随风吹到很远的地方。记得有一次,天灯落到西河边,上边天灯飞,我们几个跟在后边跑。有时只顾仰头看灯,常常被土疙瘩和石头绊倒。西河边是一片石滩,全是小石头,我们穿的是布鞋,脚被垫得痛,第二天大家走起路来都一拐一拐的。
       在我们的童年里,玩具都是自制的,把包谷秆的皮从中间豁开一个口子,插进一个木棒棒,沾上唾沫,拉动小木棒,会发出吱吱的响声,这就是“二胡”。或者用烂瓦片玩过家家,边玩边喊:“叮当叮当饭熟了,锅里煮个狗娃球。”
       上学后爱看书
       我六岁那年上了小学。报过名后,高高兴兴地抱着语文和算术两本书回家。那时平凹只有五岁,还不到上学的年龄。我刚进大门,平凹光着身子在台阶下挖土玩,看见我后很激动地喊:“我还要念书哩!”一年后,平凹也步入了学校。
       平凹小时候家境贫寒,从小受到了艰苦耐劳的父辈们的影响,知难而进,不轻言放弃。上学时,他虽然人小,但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平凹能吃苦,我们的劳动课几乎都是到河边去扛石头,用来填学校前的大坑。平凹人小,但每次扛的石头却不小。平凹所以能成功,最大的特点是善于思考,对发生的事能分析、琢磨。平凹身上经常装一个小本子,碰到新鲜事或是有意思的成语他都要记下来,积少成多,最终成了大作家。
       平凹最爱看书,“两鼻子流着鼻涕,坐在门坎上,手里拿着书,人经过旁边他连头都不抬。”
       1964年,初中开始报考,我和平凹一起复习,两人一起背一起写,都较着劲。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录取通知书我们俩双双拿到。我们家离要上学的丹凤县第二中学七八公里,父亲给我们准备学费、被褥、干粮,还有一罐酸菜。平凹在全班56名学生中是“双小”,即个子小,年龄又小,坐在第一排。那时因为粮食少,馍吃不饱时,就吃红苕。红苕吃多了胃酸,很难受。平凹的小说《秦腔》出版后,有一次回老家拍纪录片,大家饿了,我说去拿些红苕吃,平凹赶忙摇了摇手说:“还吃红苕呢,红苕都把胃吃坏了!”
       在全班里,作文写得好的就数平凹了。我在班里比较顽皮,爱开玩笑,也喜欢给人起外号,开始给平凹起了一个外号叫“芥末籽”。芥末籽小却油多,意指平凹人小却学习很好。后来又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一撮毛”,因为他的头发留得长,写作业时总是有一撮毛挡在眼前。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校停课,我和平凹只好回家。当年我16岁,平凹15岁,正是长身体、学知识的年龄,但命运把我们推向了另一种状态。“文革”中,平凹比我多一份更加难以说清的痛苦。他的父亲被定为特务,被开除回家。教了半辈子书的文化人,一下子回家当农民,而且还要经常受批斗。每次批斗都要被五花大绑,细麻勒进胳膊肉里,疼痛不堪,而年幼的平凹只有更加卖力地埋头劳动。
       凌晨起床去砍柴
       生产队养了几十头牛,草料都是我们这些小伙伴们去割。每次去割草前,我妈和平凹的母亲都会给我们烙一个碗口大的饼子,割完草饿了吃。但我们经不住饥饿的折磨,路上边走边吃,还未到割草的地方,饼子就吃完了。平凹背的是一个大口的背笼,比人还高,走起路来,只见背笼不见人。
       棣花街靠近河道,河水暴涨的时候我们就要受灾。1957年的那场大水,淹没了整个村庄。河水退去后,全大队组织男女劳力重修河坝。记得当时最大的石头要48人抬,队长根据石头的大小来打工分,并把工分写在石头上。大人们抬大的,挣的工分多,我们一帮小家伙咋办?工分就是钱,就是口粮呀!我们几个小的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平凹出主意,咱们把工分改一下,比如2和3都可以改成8。结果就由平凹执笔,为大家混了不少工分。算是儿时的投机取巧吧!
       那个年月,没有电热毯,用柴烧的土炕取暖,柴要到20多公里外的五郎沟去砍。有一次,因为没有表,平凹看着天快亮了,就起来去砍柴了。谁知时间没有拿准,等砍柴回来时,天才麻麻亮。
       南沟在棣花街正南,南沟有镢头把粗的树林,有红眼毛、青刚木、乌桑树等。南沟的人发现自己家的树被砍了,比挖了祖坟还难过、心疼,而一些家为了砍一些烧起来耐实的柴火,总是趁树林的主人不在时偷着去砍。南沟有一人名叫虎,我叫大大(叔叔)。虽说是自家人,但因相距较远,平日里很少往来,我长得啥模样他也不知道。
       有一次,平凹去偷砍我虎大大家的树,结果正好被赶集回来的虎大大发现了,大吼一声: “谁砍树!叫你狗日的砍!把背笼和镰刀留下!”跑已经来不及了,平凹脑子一转,突然对我虎大大说:“大大,我是书征。”书征是我原来的名字,我是40岁后才改名叫刘高兴的。虎大大愣了一下,马上说:“噢,原来是我侄。走,跟我吃了饭再回去。”平凹赶快说:“不吃了,我妈等着我砍的柴烧火做饭呢。”虎大大说:“好,那你赶快回去吧,多装点柴。”聪明的平凹化险为夷。
       有一年生产队里死了牛,队上的人把牛杀了,煮了一大锅,每斤三毛钱。我和平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能站在旁边,看热闹、闻香气。有人说平凹吝啬,即使当了大作家,挣了大钱还很小气,作为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龄人,我能理解他的心境,环境造就人。
       (白锦摘自《望东方周刊》2007年第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