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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清澈的眼睛看到污浊的世界……
       1
       当年，横渡村一共只有五户人家，除了萨尔瓦多家是个大宅院，我们四户人家都是用石头和灰泥盖成的小房子，很简陋。
       夏天的一天，“骷髅头”——我们的“老大”安东尼奥提议去爬不远处的一座山丘：“最晚到的人要受罚。”
       我一路照顾受伤的妹妹，到达时“骷髅头”早已翻过山丘，坐在农舍旁了。“你必须接受处罚!爬到农舍楼上，进屋去，走到对面，从尽头的窗户跳到树上，再爬下来。”他说。
       我无话可说，只好站在窗台上，纵身一跃，结果并没抓住树，后背先着地了。但我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原来我跌在了床垫上。树叶、小树枝和泥土之间有块绿色的波形板，有人用这张旧床垫把它盖住了。
       推开板子，我看到了一个洞，有个男孩卷着毛毯躺在里面。听到有人，他竟站了起来，眼睛还闭着，却伸出手臂向我走来：“水水……你是守护天使吗?”
       “我……我不是什么天使……”
       这时，我听见“骷髅头”大喊：“你在哪儿?跑哪儿去了?”
       我来不及与男孩告别，就急忙盖好了那块波形板。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只是，他怎么会在那个洞内呢?
       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半夜起来去卫生间，听见厨房里有人争吵，我偷偷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安东尼奥的爸爸，费利斯，理发师夫妇，还有我的爸爸和朋友沙吉欧……他们都环桌而坐，吸着烟，脸色通红又写着倦容。
       我像只黑豹，手脚并用爬出房间，往卫生间进发。正准备松口气时，只听得他们齐声大喊：“来了!大家安静!”
       屋子里的人都盯着电视机，新闻播报员身后，是洞中那个男孩的照片。新闻播报员说道：“警方仍在全力搜寻两个月前在帕维亚遭绑架的菲利普卡尔杜西的下落，现在播放卡尔杜西女士对绑匪的讲话：‘我是菲利普的母亲，我恳求那些绑架我儿子的人，不要伤害他。你们说要割下他一只耳朵，我再次哀求你们，千万不要这样做 告诉菲利普，爸爸妈妈没忘记他，我们爱他。’”
       我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那个男孩叫菲利普，原来是我爸爸和那些人联手绑架了他。
       2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爸爸和沙吉欧、费利斯在家里商量事情，我赶往了菲利普那里。
       “你叫菲利普，对不对?”
       “对。”
       “你妈妈说她爱你，很想念你……”
       “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知道。是我爸爸把你藏在这儿的。”
       他踢我一脚，“你不是守护天使，你是坏蛋!走开。”他哭了。
       “我是为你跑来的，你竟然赶我走。我走!你就一个人永远待在这儿，等他们来割你的耳朵。”
       “等一下……留下来吧……求求你，五分钟就行。”
       “你几岁了?”
       “九岁。你呢?”
       “九岁。”
       “你叫什么名字?”
       “米歇尔。你念几年级?”
       “四年级。你呢?”
       “四年级。”
       “我帮你洗脸好吗?”
       他伸长脖子，抬起头来，裂掉的嘴唇露出一抹微笑。
       我脱掉身上的T恤，用水蘸湿，开始清洗他的脸。
       时间已晚。“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他靠着毛毯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3
       一天，妈妈让我给萨尔瓦多的妈妈送蛋糕去。来到萨尔瓦多的房间，我看到地板上有块足球台的绿布，列阵的是尤文图斯队和都灵队。我最喜欢玩足球台了，低声央求说：“假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支球队?”我把菲利普的事说给了他。
       萨尔瓦多还是嫌这个秘密不好，把我推出了门。我全速冲上山坡，去找菲利普。
       他们来过了，菲利普仍然裹着那条恶心的毛毯，不过毛毯已经洗过。他们用绷带包扎他的脚踝。
       “米歇尔!我就知道你会来，因为你答应我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特意为他藏起来的蛋糕，“你看，我带了这个来。压得烂……”我还没说完，他已经扑了过来。“我还要!我还要！”
       “我全给你了。明天我再带东西给你吃。”
       我舍不得离开他。当我正想抓住梯子爬出洞时，梯子竟被拉了上去。我往上看，是费利斯!
       原来，萨尔瓦多为了向费利斯学开车而出卖了我。
       爸爸问我，见过菲利普几次。他说：“忘了他，当他已不存在。不能跟任何人提到他的事，绝对不行。跟我说，我以人头发誓，我绝不会再去那边。”
       “我以人头发誓，我绝不会再去那边。”
       爸爸又问我：“你想离开横渡村吗?”
       “想。”
       “我们很快就会搬到北部都市去住了，”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他们已经发过誓，只要你再去找他，他就死定了。如果你不希望他死，就不要再去那儿。明白吗?”
       “明白。”
       4
       我整天都待在屋里，看着漫画书。但我无法安心，因为我常常想起菲利普。
       萨尔瓦多向我道歉说，他偷听到：他们已经把菲利普转移到梅利却提家那边的小峡谷里我必须立即去找菲利普。
       我在岩石和橄榄树丛间漫无目的地跑了起来，内心充满绝望。
       “菲利普，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只有一只猫头鹰发出怪叫，那只猫头鹰在周围上空盘旋。
       鸟巢!有人把猫头鹰的巢盖住……而猫头鹰的巢筑在洞穴里。
       我发现岩壁上果然有个洞穴，移开盖住洞口的木桩，猫头鹰倏地抢先飞了进去。
       “菲利普?你在里面吗?”
       洞里传来两声：“嗯!嗯!”
       我把放在洞口的绳子绑在树根上，丢进洞里。下了不到两米，就已经到达洞底。我的脚踝一阵剧痛，喘着气问道：“你在哪儿?”
       “嗯!”
       我咬着牙，拖着身子，往呻吟的方向摸去。他全身赤裸躺在地上，手脚都被胶带捆住。我拼命扯开胶带：“快起来，我们得赶快走。”但他已经全身虚脱，弱小的身躯内再无半点力气。“我背不动你。我的脚受伤了!拜托，菲利普……”我固执地一试再试，但他仍瘫倒在那堆灰烬里。
       “我做不到，对不起。”
       “你可以的 ”
       忽然，我听到梅利却提家的狗在吠叫。他们来了。
       我跪倒在地，不顾脚上的疼痛，在树枝间推他向前，我一定要把他带出洞外。“你无论如何得站起来，还得往上爬。我会在下面推你，但你一定要抓住洞口。”
       “要走，一起走。”
       我双手环抱着他，“别说傻话，我会跟在你后头。我待会儿用力一推，你就顺势往上跳。”终于，我把他推出洞外。
       “米歇尔，我成功了!你赶紧上来。”
       我想站起来，但腿却不听使唤。我坐在原地想去抓绳子，手又够不着。
       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我上不去了。他们来了，赶快逃……千万不要停下来。千万……躲好!”
       “不，”他哭了起来，“我办不到，我害怕。”
       “不，你不怕。躲起来!”
       他点了点头，随即消失了。
       我看到爸爸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枪。亮光使我目盲，我闭上眼睛，“爸，是我，米歇尔……”
       接着，便是一片空白。
       我睁开眼，感觉腿很痛，但痛的却不是先前那条腿，而是另外一条。这种痛一直往上蹿升，仿佛肠子被一根带刺铁丝团团绞住。什么东西不断滚滚涌出，红色的，像水坝溃堤，势不可当。
       我不想死。不。
       我听到爸爸说：“我没认出他来。帮帮我，他是我儿子。他受伤了，我不是……”
       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
       侯斌摘自《有你，我不怕》，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