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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朱德庸:我只想做一个老鼠
作者:朱慧憬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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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德庸,台湾著名漫画家,他的作品《双响炮》系列、《涩女郎》系列、《醋溜族》系列等陆续被改编成电视剧、舞台剧,他也被誉为“唯一既能赢得文化人群的尊重,又能征服时尚人群的作家”。
       我从小是一个自闭的孩子,不爱和人说话,就一直在和虫玩,觉得很安全。到了一定年龄,虫没法满足我的观察欲望了,我开始观察人。
       我的偷窥。我的自闭
       我有我的偷窥理论。我的偷窥分两种,一种近距离,一种远距离。远距离就是用望远镜偷窥路人,一个女人在等人的15分钟里,从她周遭走过不同的人,比如丑八怪、美女、和她穿类似衣服的人,她的表情都是不同的。那样的偷窥好比到动物园看动物,让人充满遐想。近距离就是注意与你擦身而过的人,在几秒钟内,你能感觉到她,衣服、发型、表情、香水……你能想象,她是否有故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都是我题材的来源。任何文艺作品都不能比我实际接触到的人来得真实,给我更大的震撼。有人说我的漫画在呈现人性,其实我只是在展现人性偷窥的一部分,画画的时候,我把我的偷窥欲扩大了。
       我羡慕很多人在所有社交场合,随便被扔到哪里,都能落地生根。见了人3分钟,像见了3年一样的亲切,我做不到。
       小学时,小朋友和我一起去邮局,让我找工作人员。我全身冒冷汗,我说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不要叫我去问。那时候放完寒暑假,我就在墙脚哭,我想又要上学了,要和这么多人搞在一起。现在脸皮随着岁月的增长而增厚,我比较能克制自己,但是克制的方式还是像老鼠一样,偶尔可以把头从洞穴里探出来,尽量不离开洞穴方圆10公尺,偶尔一探,还是回去,保持安全感。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个小孩
       我说过这样一句话:“画漫画刚满20年的我,以前有两种题材从来不碰:一种是动物,一种是小孩。不画动物是因为我太爱动物了,以至于无法在它们身上开任何玩笑;不画小孩是因为我太讨厌小孩了,以至于我根本排斥画他们。”之所以对孩子如此抵触,坦白说,最关键的是,因为我自己曾有个不快乐的童年。
       从小我就不喜欢学习,字的笔画老是写错,数学也总是考十几分,成为人见人厌的小孩。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最大的兴趣就是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玩虫子,各式各样的虫子,一玩就是一下午,直到老妈喊我吃饭为止。大了点儿,不能再玩虫子了,我就迷上了漫画。当时并不知道漫画是什么,只是一拿到笔和纸,就会像插上电源一样画个不停,现在也是如此。最早是想把在学校里受的“气”发泄出来,在画里不仅“丑化”老师,还让他“死”得很难看。这样,第二天在学校见到老师,我说“老师好”时,心里才暗暗偷笑:你都不知道你“死”了多少回了。
       小时候我不被师长喜欢,老师让我改变,父母让我改变,我都不改变。长大了,开始画画了,我也维持着小时候的我。
       现在很多大人生活得并不快乐,这些人可能有自己的事业,但有一天他会突然把事业丢掉,做另外一件事情,而那个事情在很多人眼里不可思议,赚不到那么多钱,还很辛苦。这是为什么呢?他会给你讲,因为我从小就想做这件事。很多人在小时候会有各种梦想,比如画画,比如音乐。但在成长过程中,大人会帮他做出一些似乎有“好处”的决定,比如告诉孩子画画是没有出息的,赚不到钱。20年后,这些孩子的天赋消失了。书念得好的,也许做了医生、律师,但这些人变成两种人:要么不敬业——对他而言工作只是赚钱工具;要么不快乐——因为他做的不是他要的。
       在这个时代,生存的压力谁都有,但人还是应该想办法。我承认,我的工作与别人不一样。但他们还有礼拜六和礼拜日,至少一周有两天时间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如果按照小孩的本性,在这两天会做让他愉快的事情。一旦认知到自己的快乐是什么,在这个时候,如果老板要他加班的话,他是可以拒绝这件事的。这样就是5天做大人,两天做小孩。即使在5天做大人的时间里面,还是可以每天有两分钟尝试做一下小孩。每天早上,我在刷牙照镜子的时候,会问今天自己几岁?心里面就会有个声音说,7岁、8岁、16岁……这是一种快乐的感觉。
       所以,大人要重新快乐,应该想办法回到小孩的状态。当然不可能每天都回到这种状态,但可以在心灵层面,每天花几分钟让自己做个小孩。如果,我们让自己的内心每天再做一次小孩,生命的不可思议每天将会在我们身上再流动一次。
       儿子让我重新看了一场自己人生的纪录片
       当我知道有孩子时,内心很恐惧,我的童年并不快乐,我担心他会像我。人生荒谬如此:我那么不喜欢交际,我儿子却很能和人交流,这个是不可预期的。
       儿子是我的心理医生,陪伴他度过童年的过程,勾起了我所有的童年回忆。重温童年,好像你在看一部纪录片,不会再介入,但是你一直在边上看。你发现小时候你以为很多事情做得不对,其实现在看是做得对的。比如老师们试图改变我,我拼命反抗,反抗的结果很惨,被学校记过。其实,那只是为了求生存,为了保有我的本能,以后才能活下去。好比一个狮子过来对我这个老鼠说,我教你怎么去捕猎,我说算了,还是躲在我的洞里,那是我的生存方式。我现在才开始释然说,我小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
       当然,我曾经抱怨过自己,会说自己是否很笨。很多人社交场合如鱼得水,我想为什么我做不到。其实,我就是这样子一个人,很幸运我还保有我自己,很多人长大后是无法保有自己的。
       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不是青少年阶段,而是39岁事业忙碌有名有利的时期。那时候我被工作折磨得感觉不快乐,没有力气挣扎。等我放弃一切停下来的时候,发现整个人早被掏空了,当工作从身体拿走的时候,你是空的,因为你身体被工作部分占据太久了。
       那时候我竟问自己是否该选择漫画?我一直相信我选择漫画是对的,因为漫画带给我快乐,但当时我不快乐,所以我想我选错了吗?人在彷徨的时候,会质疑很多事情。其实与漫画无关,不快乐是我对生活的调试失败了,我把工作放到了第一位,违背了我的本性,而其实生活才是我的一切。
       我内心有种直觉,也许事业不要了,我可能过得更好;不放,我可能就过不去,结果就像个愚蠢的CEO,跳楼去。
       大家也许都要“跳楼”
       CEO代表着成功人士,每一步,你都是按照主流既定的标准在走——从小好好念书;面对所有的考试说一定要考上;毕业后,在各大媒体上展现自己的成功。虽然走到了别人眼中的成功状态,但是那未必是自己的成功心愿。当某一个年龄,半夜突然惊醒过来,想自己前半生在做什么事情,想着就流了一身冷汗,然后就觉得自己没有价值,就跳楼了。
       我比大家幸运的是,我做的是我想做的事情,任何人对我没有期待,我不会到一个年龄段,觉得——噢,我真正的人生该是CEO,不是漫画家。
       与CEO相悖的一种人,他过着自己的随性人生,他也有可能会跳楼。人选择哪条路,就要承担哪条路带给你的负面问题。走你这条路,看到的都是你这条路的问题。所以,大家也许都会跳楼。
       我曾经想着我去做个什么行政工作,也想过到广告公司去做,最后甚至我都想去开飞机。但是经过那些摸索之后,我下定决心,我知道漫画是我这一辈子应该要做的事情。我确认了之后,从30岁开始,一直画到我大概40岁的时候,41、42岁我重新再怀疑过一次,一直到2002年,我重新确定漫画就是我的最爱。从那个时候我开始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变了,漫画我会永远画下去,不管我的画能够卖或者是不能够卖,或者有人看,或者没有人看,漫画都会一直陪着我。
       其实狮子就是狮子,老虎就是老虎,老鼠就是老鼠。如果非洲草原上,只有狮子和老虎,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呢。我也想过像老虎一样生活,比如去吃一些应酬的饭。总编辑请我吃饭,我内心也会挣扎,想不去吃不好吧,但是老鼠的个性会战胜一切,就想算了,已经这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当人顺着他本能的时候,他活着很安定,很快乐。这种快乐是身为一个老鼠的快乐。
       (林哲摘自《新周刊》2007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