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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神雕之死
作者:傅剑锋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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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被秘密运到盗猎者的标本制作中心时,左腿几乎被诱捕它的铁夹夹断了。
       但断爪仍像锐利的铁钩,关节有成人的拇指粗细。它因疼痛而展开的翅膀,超过两米。那灰色的喙如同弯刀一角,磨损很少,昭示着它的年轻与力量。最奇特的是脖子上一圈金色的毛,在栗色的羽翅衬托中,尽显王者风范。
       它就是日渐罕见的金雕—当阳光照在其羽毛上时,会泛起金色光芒。它能以300公里的时速凌空直击猎物,使鼠、兔、狐瞬间毙命。它还有“杀破狼”的绝招—一爪扭住狼颈,另一爪直插狼眼,曾有金雕让14匹狼毙命。它是藏民眼中的神灵,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墨西哥国鸟,也曾是古罗马的权力象征。7500万年以来,它就是以这种姿态君临万物,俯瞰一切。由于日渐稀少,已被列入世界濒危物种红皮书。
       但现在,它的双腿被铁丝捆住了,身体被一块大木板挤到墙上。它只能艰难地把头仰起来喘息,惊疑地看着这个人类的世界。它的眼珠很黑很亮,褐红色的瞳仁里没有一点杂质—它是被藏民认为唯一敢直视太阳的神鸟。
       它原本会像许多同类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盗猎者手中。但一个于心不忍的目击者,冒着生命危险,讲述了青海盗猎者对这只金雕的屠杀过程。我在调查中发现,暴利诱惑了盗猎者,一只收购价五六百元的金雕,偷运到广州的酒楼,售价上万元;如果做成标本,卖到青海本地,至少需五六千元,转运到北京、广州等地,甚至达到了25万元!一些非法买家认为,买下这种有着神性和王者之气的大鸟标本,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
       现在,屠杀又开始了—
       那个盗猎者拿出一枚两寸长的钢针,慢慢向金雕走近。“那时,他的脸上竟然还挂着像平常一样的笑。”目击者回忆说。
       凶手对金雕下手前,已用一只老胡兀鹫“热了身”。胡兀鹫是藏民在天葬时的神鸟。就在老胡兀鹫张嘴喘息的瞬间,盗猎者把几颗毒药塞进它嘴里。胡兀鹫扑腾几下就不动了,嘴边淌出鲜血。它的最终命运是一个标本。
       但对付这只金雕,盗猎者认为用钢针可让它速死。在目击人的惊愕中,盗猎者抓住了金雕的头,拿起一个榔头,“邦、邦、邦”几下,将钢针从头顶打了进去……几秒钟后,他拔出了钢针。针上的血也被擦净了。“不可思议的是,那时他脸上还挂着笑。”目击者回忆。
       尽管痛入脑髓,金雕没有一丝悲鸣。盗猎者认为它死了,把它扔到了地上。
       但这只神鸟又站了起来,只是全身发抖。“我看到了它瞟过来的目光,那是红宝石一样的光芒。我读懂了它眼睛里的质疑:我怎么了?我为什么站不稳了?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目击者回忆。
       金雕就这样定定地看了3秒钟,然后扑倒在地。
       已有数不清的同类,在经历与它相似的命运:太行山一带的盗猎者,喜欢冬天出手,此时金雕的羽毛最丰满。但由于膘肥,不适合做标本,他们就给金雕断水断食,直到耗尽鸟身体里的养分。为了防止金雕反抗损坏羽毛,他们还用针把它的眼睛扎瞎。
       天已经黑了,它们的命运也是黑的。这只被钉了钢针的金雕,被盗猎者扔在储藏间。
       它毕竟是神鸟,生命仍未消失。偷偷进入储物间的目击者看到:金雕好像被泼过冰水,每根羽毛都在颤抖,它的身体也是凉的。它发出嘶哑又雄浑的哀号。目击者描述着这只雕的最后时光:“它的声音让人心碎,它的生命就要消亡了,我想它在呼唤亲人,它在绝望地呼唤它的爱人……”
       或许只有永恒的爱情,可以温暖它的最后一刻。在全世界的动物园里,没有人工繁殖过一只金雕,因为这种鸟最向往自由与爱情,它们不屑于人工凑合,甚至在动物园里以撞笼而死相抗。
       或许只有不变的亲情,可以温暖它的最后一刻。一位瑞典女动物学家,曾记录过这种猛禽极其温柔的一面—一对金雕把巢筑在山崖绝壁的裂缝里,里面还有一对毛茸茸的小雕。只要动物学家略微靠近它们的领地,金雕夫妇就会向她发起凶猛进攻。动物学家在望远镜里发现:大雕每天从外面觅食回来,就会把肉撕成一条一条,极其温柔地喂给“叽叽”乱叫的小雏。
       或许,只有曾经的速度、力量、一击必杀的王者之风,能温暖它的最后一刻;或许只有长空中的无限自由,才能温暖它的最后一刻……
       但现在,没有人可以探究到它的思想。目击者只能绝望地,抚摸着它渐渐变凉的身体。
       黑夜终于消褪,阳光射进了储藏室的窗户,金雕的身体却黯淡无光了。酣睡了一夜的盗猎者对目击者说,金雕一定死了。他准备扒下它的皮,做成标本。
       盗猎者走近了金雕。这只已经被他认定死亡的神鸟,忽然以不可思议的生命意志站了起来。“我又看到了金雕的眼睛,它的瞳仁反射着宝石一样的光,眼神纯净得像婴儿。”目击者回忆,“它流着泪看我,企求我能救它,它已经不是草原上的王者,而像一个受伤的少年……”
       也在这个瞬间,金雕仰起了头,张开翅膀,准备重新飞回蓝天。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又把它的双翅染成了金色,就像帝王的袍子罩在身上……但只有两秒钟,它又倒在地上。
       盗猎者也被震撼了。在他10年的杀戮中,可能很少碰到这样的情况。但很快,他回过神,用铁夹撬开金雕的嘴,像对待那只老胡兀鹫一样塞进一把毒药。半小时后,金雕的嘴边流出了鲜血。
       然后,盗猎者割开金雕的喉管,把手伸到它的体内掏出了胃。在黑市,金雕的胃被炒到几千元至上万元一个—买家确信:雕胃是治胃病的奇药。
       血一直在往外冒,这年轻的鹰好像有流不完的血和愤怒。盗猎者用了好几块抹布擦血,才剥下它的皮。血终于流尽了,金雕的灵魂也消散了。只有这血糊糊的尸体,像一个无辜的婴儿,被丢弃在地上。
       但在藏民的传说里,神鸟金雕从不会在人间留下尸体。当它知道将死时,会竭力飞向高空,直到被闪电劈碎;或者飞向太阳,直到被热浪融化……
       (周正红摘自2007年5月10日《南方周末》,高兴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