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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那种淡淡厌倦的感觉
作者:榛 生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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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这样的爱情,也喜欢这种带着淡淡厌倦的微热温度……
       夏末。深圳。
       精英遇见高端创意
       傍晚时分我路过吴荻的发廊,此人正在给人剪头。一边剪,一边掏心挖肺地出言不逊:“说实话!你头发完全枯了!太难看了!不是吗?”听者或被吴荻的真诚所打动,或者吓瘫,反正总会表现出一点儿关注的意思,吴荻马上亮出“本店特制”的油膏,龇牙一笑:“三百块,包治你的头发!”
       我提着挂面、黄瓜、一瓶子便宜的豆瓣酱,从吴荻店外经过。吴荻冬天贴的海报已经给撕下去,那些狰狞的字眼常常吓得小区里的邻居魂不附体:魔鬼纳米烫,非洲花式响尾蛇烫,波西米亚嘟噜烫,手抓烟花灵感烫……人们不愿上门受摧残,吴荻就主动进攻。咚咚咚,他敲开我的房门,充满激情地套近乎:“美女,我注意你好久了!你头发是小区里最长的!但是你头发需要打理!”打理,是吴荻最喜欢用的一个词。可冬天的时候我很牛,不屑去吴荻的小发廊弄头发。冬天时,我没失业,在我眼中,我就是一个标准的精英。吴荻小心翼翼呈上他的名片,精英却把这张名片嘲笑了半天。名片正面印着“专业机构”、“发型设计师”、“高端创意”、“主营打理”这些字样,背面是一堆字母,花里胡哨很能蒙人。但精英识破了:“这不是英语是汉语拼音吧!平翘舌还弄错了不少!”吴荻讪笑解释:“小店重在手艺!”
       可是,一年没到,精英的公司倒闭了。
       美女。新发型。
       患了多毛症的狮子
       今天我路过吴荻的发廊,失魂落魄,形容憔悴,再也不是那个饿了只叫必胜客外卖的我了。
       傍晚时分,三个小工和老板吴荻一起在门口晾毛巾,一溜四人,头发都染得棕棕红红,远远看去,像一窝被大火燎了毛的兔子。吴荻一转身,看到了我,上了门的生意不能不做。“美女,头发又长长啦,来修一修嘛!有冰西瓜吃噢!呵呵呵呵!”我一迟疑,他已走到我身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菜,替我提着。“嘿!美女想吃炸酱面了?北方人吧?我也是北方人啊!”
       三小时以后,新发型落成。我拿着啃完的西瓜皮,傻在镜子前,差点儿中风。镜子告诉了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小时前的失业精英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我完全变成一只患了多毛症的狮子,送到马戏团立刻就能表演走单杠、跷跷板、钻火圈。
       吴荻心虚了。“感觉……怎么样?要不,送你一个油膏,本店特制,三百块……包治你的头发。”
       BBS。热帖。
       星火燎原的马甲聚会
       我把吴荻给告了。
       我告到了小区物业管理处。我还没说完,物管处的大姐就一拍大腿:“你是说吴荻吧?咳!你看看我这头发,就他弄的,可把我气坏啦!”
       大姐抱怨了半天,却不见她出什么整治的主意。我提醒:“那您看这事怎么办呢?”大姐只回了我一个字:“忍。”
       我猜这位大姐肯定吃过吴荻不少免费的冰西瓜,吃人家嘴短,指望她是没戏了。我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上网,上小区的BBS!
       我没想到这篇署名“烧焦狮”,题为“抗议飞飞剪发廊可耻行径”的帖子,在当天晚饭时就迎来了热烈的跟帖。也不知是哪门哪户的邻居,纷纷披上“烧焦猫”、“烧焦熊”、“烧焦狼”的马甲前来捧场,表达对飞飞剪发廊的痛恨,骂什么的都有。我坐在电脑前,就着炸酱面一会儿一大笑。
       就在当夜,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鸿门宴。
       只有炸酱面能安慰
       一个悲伤的女人
       电话里的人不说他是谁,只是问我:“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电话是吴荻打的。第二天下午门铃果然响了,为防不测,我没有开门。吴荻就在楼下放肆大喊:“榛生!榛生!下来!下来!”喊得四邻不安,我只好探出头去。吴荻骑着小摩托车,车屁股上挂着好几个袋子。
       吴荻要请我吃一个家常便饭,为了这顿饭,他下午和晚上都不营业。“损失好大咧!”他挂着一个小商人的笑。吴荻给我敬酒,第一句话是:我把你的头发弄坏了,是我的错,望你原谅我。第二句话是:头发剪短了不能马上长长,人有错要改也要给他时间。
       他的三个小工默默扒饭,不吵不闹;吴荻变得诚恳又悲壮,一皱眉把酒干了。我一时适应不了这鸿门宴的气氛,心已经慌了:“不原谅你又怎么样?”
       吴荻露出本性了:“呵呵呵呵!”他开始眉飞色舞了:“大小姐要是不原谅我,我的店就黄了!黄了我这三个弟弟妹妹上哪儿吃饭去?”三个小工点头如捣蒜。“黄了,我也失业了。”吴荻叹息,“失业很可怕啊。”
       他说到这里,我忽然心口一酸,被触到痛处了。“我招你惹你啦?你讽刺我,你讽刺我失业!”
       那顿饭哭哭啼啼吃到了半夜,炸酱面把我变成一只圆滚滚的大球,走路很艰难。吴荻请缨送我。我们都有点儿吃饱了撑的,于是绕着小区飙起车来,觉得很痛快。第二天上午就有人在BBS上发帖:严厉声讨昨晚不睡觉骑摩托那俩人!
       绯闻。穴居。
       有一个ID没使用马甲
       那些烧焦兔烧焦熊烧焦狼开始讨论骑摩托车的两人是谁。署名烧焦松毛虫的ID一定是物管处的大姐无疑,她说:我猜是吴荻和新女朋友!至于女孩是谁,嘿嘿,你们来猜,猜中有奖!
       我成了他们有奖游戏的谜底,这变得不太好玩。但吴荻知道他的绯闻后,异常亢奋。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想的。“他们开玩笑的。”我冷淡地回应。
       “开玩笑?这种玩笑不太好开吧,呵呵呵呵!”
       当天晚上,在那张帖子后面,有一个ID没有使用马甲,他就叫吴荻,他跟帖的内容如下:
       “你们不要猜了,那天晚上是我和我未来的女朋友一起玩,我们那天都很高兴,希望你们祝福我们,对大家的打扰请多多包涵!”
       吴荻,你真不要脸啊。
       于是,从那天起,我过起了穴居人的生活。
       可是吴荻给我发短信:“你为什么躲我?”
       吴荻在BBS上给我发送玫瑰花和悄悄话:“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吴荻又补充:“我做了饭,来吃不?有炸酱面!我配了新的油膏,给你弄弄头发呗!”
       我终于忍无可忍,在房间里转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武器,就提了把菜刀走下楼去。我把刀掼在地上:“你杀了我吧,要么,你就像这块地一样,会死得很惨!”
       他默默把刀捡了起来,还给我:“榛生,对不起,我错了。”他仰天长叹,“其实,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是的!我是个开发廊的,是个打工仔,我没上过大学,不懂英语,我还把你头发弄坏了,我怎么有资格喜欢你……”
       我那把菜刀在阳光下闪出明晃晃的光,小区保安向这边巡逻来了,见势不妙,我把刀藏在衣服里,一不小心,给自己挂了彩。
       我的肚皮涂了红药水,看上去真像刚刚剖了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吴荻啊,我有男朋友,就是我以前那公司的老总。公司不是垮了嘛,所以他去了国外,但他说他会回来接我的。”
       说完这句话,我觉得轻松很多,就像交代完后事一样。
       但是在当天夜里,吴荻又给我打电话了:“他要是会回来接你,都这么久了为啥还不来?他要是爱你,你都穷得吃炸酱面了为啥还不来?他这叫男朋友?屁!”
       十分钟以后,吴荻端着一碗炸酱面出现在我门口,“你菜刀忘在我家了。晚上没吃饭吧?”
       这一次吴荻真的触到我的痛处了,我盯着面条嚎啕大哭起来。
       大撒把。新促销。
       我喜欢这种淡淡厌倦的感觉
       一个星期以后,我的厨房弹尽粮绝,必须出门采购食品。于是我顶着焦黄的新头发下楼来,却发现自己也没有特别不开心。我路过吴荻的店门口,他正在擦玻璃,他擦得很投入,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在盯着他看。
       这个名叫吴荻的年轻人和我同岁,确实没读过大学,不懂英语,是个外来打工仔,人也很俗气。但是你看啊,他多勤快,把玻璃擦得多亮,他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啊。他还很上进、很自立,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很难得的吗?如果我要结束以前糟糕的生活,和他在一起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忽然神经质地这么想下去了……
       吴荻看到了我,他不算难看的脸在阳光下呆了一呆,“我要走了,大小姐。”他擦擦汗,指指屋里两个皮箱。“我手艺不行,在这里混不下去。还是回东北,家乡人没那么挑剔。”他呵呵呵呵地笑了,笑得很沮丧。
       那天我为了安慰沮丧的吴荻,说了一句很违心的话:“其实你给我弄的这个发型刚看不怎么样,现在看还行。谢谢你。”
       说完这些,我就回家做炸酱面去了。我吃得又郁闷又凶狠,吃着吃着,两行热乎乎的眼泪就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祝你一帆风顺!”这是我给吴荻的告别短信。
       没有了吴荻,我不需要躲在屋里了,傍晚我下楼去遛弯儿,发现远处有一堆群众在抢着什么。我走过去,也抢到一张纸:为增加本店人气,证明发型师的实力,本周实行大优惠!洗剪吹免费,附送精美礼品油膏……
       我拿着传单,在人群散去后留了下来。吴荻呵呵呵呵笑出四颗门牙:“我没走!”他开始口若悬河了,“我要是走了,某个人得多想我啊,对不对!咱不能让人家伤心!咱得努力坚持下来!在深圳发了财咱们再走!”
       吴荻说这些话时那种表情,那个俗气的声调,以及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让我觉得微微的厌倦。但据说世界上所有相依为命天荒地老的爱情当事人,都会在对方说情话时有种淡淡的厌倦。厌倦的原因说来奇妙,是因为他们相处得太安恬太融洽,不需要有任何担心和警惕。我喜欢那样的爱情,我也喜欢这种淡淡的厌倦的感觉,它给我安全感。
       但我对吴荻说的是:“你真烦人。”
       (郭展摘自《女友·校园》2007年第5期,刘展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