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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失踪的韩左左
作者:滕 洋

《青年文摘(绿版)》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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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怎么说呢?我的女朋友——韩左左,不见了。
       上部
       我在大一新生报到的那天认识了韩左左。她站在男生宿舍楼前为每一个前来领住宿证的男生盖章。我把手里乱七八糟的表格全都递给她,她从里面抽出一张,盖一个懒洋洋的戳,然后还给我。我拖着两箱行李走进男生宿舍楼,宿管向我要住宿证,我才察觉刚才那个懒洋洋的姑娘忘记给我发住宿证了。我又跑出去找韩左左要住宿证,她瞪着跟灯泡一样亮闪闪的近视大眼睛看了我足有三分钟,也没有记起刚才给我盖过章。我跟她解释,我确实是交了九百块的住宿费,不可能骗她的。她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我看见她隐形眼镜的蓝色轮廓,心想这一千块钱是在这个糊涂健忘的姑娘手里打了水漂了。
       “我们为什么不核对一下所有交过的表格呢?”韩左左在瞪了我快一刻钟的时候在我愤怒的脸上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灵感。
       韩左左搬出了一只大纸箱,我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最上面的我的表格。韩左左也没有表现得特别不好意思,她拿起我的表格看了一眼,对我的一寸黑白免冠照片做了一番评论,然后把空白的住宿证盖了章递给我:“那边有胶水,把你照片贴上就行了。”我是不是还得为终于能进到男生宿舍楼的大门感谢她韩左左呢?
       大学二年级,韩左左还是那个晕晕乎乎的姑娘,常常带着不同的男朋友穿梭于学校的角角落落。有时我在朋友套朋友的聚会上碰到韩左左的前或现男朋友,他们会偶然说起韩左左是个好姑娘,但是她实在是太奇怪了,总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游戏和想法让她的这些男朋友哭笑不得。
       我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韩左左优哉游哉地要毕业了。某天,韩左左把我叫出来,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头皮一阵发麻,战战兢兢地说了实话:没有。韩左左递给我一个粉红色印着桃心的信封。后来韩左左毕业了,我和粉红色信封的主人张怡菲成了又一对校园情侣。张怡菲很漂亮,却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漂亮。我认为她是个傻姑娘:除了长相妖艳认识名牌之外什么都不会。但我还是接受了她,我有点担心这个傻姑娘被人骗。
       我在学校的70周年庆典上又碰见了韩左左,她还是老样子,既没有变得更世故也没有变得更聪明。她大声问我和张怡菲怎样了,我告诉她我们分手了我还是一个人。韩左左又问我毕业以后准备干什么,我说还没想好。后来,在韩左左的提议下我就和她一起开了间小店卖衣服,凭着韩左左独特的眼光,我们确实赔了不少,勉强维持店面没有被房主收回。
       再后来我发现韩左左无意间买回来放在衣服上当佩饰的小首饰总是被人注意,于是我建议我们转行卖首饰。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小赚了一笔,在成功的喜悦的刺激下我和韩左左恋爱了。
       后面的两年,我体会到韩左左以前男朋友口中的“好姑娘”是什么意思,韩左左确实是个好姑娘:她很善良,坚决不会以顾客提出的低价出售她亲手挑回来的首饰,但最后却经常找错钱算错账,以一个更低的价钱把东西卖给顾客;她很体贴,持之以恒地早起做早饭,虽然她时常错把盐当成糖加进牛奶里,后来,我习惯了喝咸牛奶,并乐此不疲;她很有趣,常讲一些诸如“有一天小火柴觉得头痒挠头结果把自己点着了”的大冷笑话给我,然后自己笑上一整天……
       但这样一个好姑娘,却在我们相爱三年又27天的那个早晨不见了。
       我打电话给韩左左的妈妈:“阿姨,韩左左有没有回家?”
       “你又玩什么,谁是你阿姨?”韩左左的妈妈生气地摔了我的电话。
       看来除了韩左左没有回家之外,韩左左的妈妈还是没有接受我作为她女儿男朋友的事实。那她去了哪里呢?我每天看店的时候,希望她在家里。每天回家的时候,又想她是不是去了店里。
       但是,事情过去了一个礼拜之后,我明白,这不是玩笑,韩左左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姑娘:她每次跟我吵架不理我都坚持不到两天半,她会心痒难耐地逗我跟她说话,只要给她个台阶,她就眼泪汪汪地说自己错了,然后我们就若无其事地和好如初。这次,已经整整一个礼拜了,韩左左都没有一点消息给我,看来她是真的失踪了。
       我没有报警,我要弄清楚是不是我哪件事做错了得罪了韩左左,导致她一声不响地跟我分了手我还不知道——这是有可能地。但是我总觉得,如果分手,韩左左至少会带走她的东西,可东西都在。我们没有分手,我坚定地这样认为,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不会分手了也不通知我一声,让我在苦苦等待的过程中虚度光阴。
       韩左左走了半个月,我还是每天坚持早起喝加盐的牛奶,然后去店里卖韩左左亲手挑回来的首饰,只是韩左左不见了这件事情弄得我焦头烂额。我好像是瘦了,衣柜的衣服都大了,但韩左左不肯回来,我不能给自己买衣服,她喜欢看我穿她亲手挑的衣服。店里的电脑坏了,我居然像韩左左一样完全没有办法,不知道是因为学业扔下太久,还是因为跟韩左左一起生活了太久。我有时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抽烟,我的韩左左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去看我妈妈,我妈妈很喜欢韩左左。我按照韩左左的习惯带了时令的水果去看妈妈。敲开门,妈妈愣住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回来看看你。”
       “好孩子,你去里面坐吧。”
       我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妈妈见到我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而她居然没有问到韩左左——自从我和韩左左谈恋爱后每次回家都要带着她。这两个疑点让我坐立不安,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冲出去找韩左左,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她。我坐下,想睡一会儿又睡不着。我看见写字台上摆着一张我和爸爸妈妈在海边的合影,却想不起来这是在哪里照的。我拿出书架上的一本书想看一会儿,里面落出一张张怡菲的照片,我觉得很生气就把照片撕掉。
       我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孩子,你起来吃点饭吧。”妈妈在外面敲门。
       我站起来,推门出去,发现桌子上摆了很多菜。我坐下来,吃饭。
       “妈……”我本来是想问问她是不是知道韩左左的什么事情。
       但我刚叫了一声“妈”,她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妈,出什么事情了?”我越发觉得她有事瞒着我,是不是左左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没事,看到你特别高兴。”妈妈一边擦眼泪一边往我碗里搛菜。
       妈妈的这个谎话太蹩脚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才会这样支支吾吾。吃完饭,我冲回家里:韩左左,就算你是一只会挖洞的鼹鼠,我也要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我找出韩左左的电话簿,一个一个地给她的昔日男友打电话:“你最近有没有看见韩左左?”
       但韩左左确实是个太爱开玩笑的姑娘了,这让我在打听韩左左行踪的时候遭遇了极大的障碍:有一个人声称她去了火星,有两个人说她做了飞天小女警维护世界和平去了,有一个人告诉我他眼睁睁看着韩左左变成了护城河边的一根大理石柱子,最正经的一种回答是他很忙没有时间陪韩左左小朋友玩捉迷藏游戏。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生气,我爱的姑娘不见了,却没有人愿意认真地帮我找。
       在韩左左无故失踪的一个月又一天后,我决定忘了韩左左,我搬到了店里住。
       店里的生活很规律,早晨,我还是先喝一杯咸牛奶,等着跟我们有长期合作关系的批发商李老板来送货。李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碎嘴女人,经常给我讲其他批发商的花边新闻,但是她也没有问为什么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她没有问起韩左左。到后来我简直期望她跟我谈起韩左左了,她也没有问,直到我最后在发票上签上“王义坦”三个字结束我们交易的时候,她都没有问起,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越发怀疑整个世界都知道韩左左的去向,只有我不知道。
       我翻出联络簿打电话给原来的那些朋友。但他们好像都忘了我,听不出来我是谁。我听到他们的女朋友在一旁问“是谁”,他们说不知道不认识,然后匆匆忙忙地挂断我的电话,好像我是一个不祥之人。
       最后我想到一个人:张怡菲。我实在是太想找个人说说话了,虽然我对这件事很抵触,但是我还是打电话给张怡菲了。
       我说:“你好。”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哦。是你啊?”
       我说:“是啊,你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刚从欧洲回来。”
       “那挺不错的。”
       “你怎么样呢?”张怡菲反问我,我知道她只是客气。
       “就是那个样子,开了个小店卖首饰,有空过来看看,我便宜卖给你。”
       “好的,我哪天过去看看。”张怡菲很客气。
       我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这条偏僻的街上没有什么人,我们当初也常常在这里散步,韩左左会突然跳到马路中间张开双臂假装被迎面驶来的车撞死状大声说“我们殉情吧”,现在没人再跟我玩这样的游戏。失踪的不只是韩左左,失踪的还有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我要逐渐忘记韩左左。
       下部
       如果不是那天张怡菲突然造访,我想我会安心过完我的人生。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下午,店里没什么客人,我百无聊赖地想着把最后一批首饰卖完,就把店盘了去做别的。这时,店门开了,珠光宝气的张怡菲出现在我的店里。
       我愣了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吗?是你邀请我来的呀。”
       “不是不是,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来这种不起眼儿的小店。”
       “我在附近逛街,下雨了,我又没开车,想起你在这附近,就来看看,顺便避避雨。”张怡菲漫不经心地看着店里的首饰,拿起一样又放下一样。
       张怡菲拿起一件首饰:“这个多少钱?”
       我看了一眼,是韩左左的廉价指环,本来不准备出售,所以没有标价:
       “这个你喜欢就送给你,难得你看上我这里的东西。”
       张怡菲被我的话刺得脸红了一下:“我知道你还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就不能忘了呢?”
       我不想说话,我只想赶她走。
       张怡菲看着我,突然艰难地开口:“你们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出车祸了,我很难过,那时我在欧洲,听见这个消息就哭了。虽然当初他没有什么钱,但是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其实根本不喜欢我,觉得我没内涵又贪慕虚荣,但是他对我很好,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几乎要疯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左左,当初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喜欢他还要你把我介绍给他,我知道只要我先提出来,你就不能告诉他你喜欢他了……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住口!”我一巴掌扇在张怡菲的脸上。
       张怡菲把那个戒指放在桌子上走了。这是我亲手挑的,现在,没有意义了:没有人来为我戴上它了。
       有些事情,你永远都忘不了,哪怕你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你也忘不了:王义坦来报到的那个下午,我就觉得这个人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所以他才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我频繁地换男朋友,是想引起王义坦的注意;在我准备跟王义坦说明的时候,张怡菲求我转交给王义坦一封我当然知道内容是什么的信,当初我那么傻,认为自己快毕业了,而张怡菲和王义坦同级又比我漂亮,他们才最合适;我知道张怡菲和王义坦分手后,特地回学校参加70年校庆,“偶遇”王义坦,我知道他还没有决定自己的去向,就偷偷辞掉了工作和他一起开小店……我们有过那么快乐的三年,这一切最后让我自己亲手毁了:我是那么没谱的一个人,我喜欢闹,和他开没深没浅的玩笑,我怎么知道当我第一百零一次站在马路中间喊“我们殉情吧”的时候,会真的有一辆车开过来呢?我又怎么知道他冲过来推开我的时候,会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倒下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呢?
       我一直不敢相信他再也不会来了,我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过,光是听起来就那么地让人绝望。最后,我想到了唯一的办法:如果我变成了他,那么不见的就是韩左左了,那么我就不会失去他了。我穿他的衣服,用他的名字,抽他抽的烟,去他家里看他妈妈……我几乎小心翼翼地骗过了自己,可是自以为是的张怡菲却把这一切给毁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韩左左,你哭什么?
       (陈挺摘自《少女》200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