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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一支烟,是我和你青春的长度
作者:凌霜降

《青年文摘(绿版)》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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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15岁时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烟,我以为那是强大的青春的证明。今天才知道,那是一个漫长的错误的开始。
       儿子
       A莫小菲一直跟着我。从教室跟到学校后门,再跟我穿过学校后面的小树林,然后到了小树林后面的铁路。我轻轻一跃,便跳过了那红白相间的安全围栏,很快穿过了那四根铁轨。莫小菲穿着裙子呢,她要么从围栏下钻过来,要么不再跟着我。
       她是不会跟过来的。火车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莫小菲是好学生,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回过头,看到她站在红白围栏后,双手叉腰像个小圆规:凌少峰,你给我记着!
       后面她还在说什么,但火车一下把她挡住了。车厢带过的风和着汽油和青草的气味扫过了我的鼻子,我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没有点。
       火车终于远去,莫小菲居然还在,一手叉腰,一手指我:你你!我告老师去!
       我慢悠悠点着烟,感觉自己像极了电影里那些苍凉的英雄。莫小菲这次气坏了,跑的时候,马尾巴甩得前所未有的厉害。
       我往后一倒,躺在草丛里,望着天空的白云,那边那一片,真像妈妈呀。不知怎么的,我看着看着,眼泪就出来了。
       很安静。四周没有人。我干脆在又一列火车经过的时候,干嚎起来。
       B莫小菲果然告诉了老师,老师一个电话便把我爸叫来了。
       我爸要面子得很,干脆在办公室走廊上拿起扫把往死里揍我。我站得直直的,由他打。我鄙视他。他快40岁了,居然还是个街头小混混,靠卖盗版光盘过活。如果不是他这么不争气,妈妈一定不会在那天和他打架后就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只是很久才给我寄一封信。
       莫小菲来送作业,远远地站在走廊尽头。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夺过扫把,狠狠地丢在地上。这大概是我15年来第一次反抗我爸,他有点儿愣了。
       你少管我!我扬长而去,经过莫小菲身边时,没有看她一眼。为什么我最倒霉的时候,总是被她看到?
       手臂隐隐作痛,我摸了一下,发现流血了。大概是刚才让扫把勾子给刮的。我掏出一支烟,把烟丝放在伤口上。我不知道烟丝可不可以止血消毒,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这样的情节。
       我不想回家,妈妈走后,那个乱糟糟的屋子根本不是家。
       C张小胖说:凌少峰,你将来准是卖盗版光盘的,没出息。
       我和张小胖狠狠地干了一架。他真卑鄙,那么大的个子,居然还去找了帮手。
       被打倒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想,我过的到底是不是一个15岁初中男生的生活呢?我抽烟、旷课,和别人打架,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人怒吼着跑了进来,一把扯开了正想踢我的张小胖。
       卖盗版的!他得罪我了。我正教训他,识相的给我滚!张小胖很嚣张。在这条小街上,张小胖说自己是老大。
       你们一帮人欺负一个孩子像什么话?他一手扶我,一手还抱着他装光盘的布包。
       你要当英雄也行,把你手里的光盘给我们呀。张小胖提出要求,而他居然答应了!我真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爸爸。他喝多了酒时,就只会和我妈妈吵架。至于欺负他的人,他从来什么声也不出。
       少峰,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
       在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我一把推开他:叫你少管我!
       看得到他眼里的伤感与惊讶,但我不想理会。我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问他:借个火。
       火没有借到。他伸出手,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他力气真大,我倒在地上。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们住在这条烂街上,到处都是这些人,我不这样还能怎样?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打妈妈,妈妈也不会丢下我走掉!
       我对着他吼,用尽力气,青筋暴跳。
       他忽然蹲在地上,一个大男人,居然呼呼地哭了。我从未见过他哭。
       夕阳下,秋风卷起一只塑料袋,嚓嚓地响,让人感觉悲凉。
       爸爸
       A我15岁时,学会了抽第一支烟。那是一支555烟。那天我第一次逃课,第一次抽烟。那时父母都还健在,他们做了点小生意,日子勉强地过着。我们住的那条街,也很乱。我每天放学都会被大孩子欺负。以我15岁的智商,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学得跟他们一样,抽烟逃课打架。
       我学会了抽烟,学会了打架。然后,我再也没有回学校。
       我的青春,便在那些年轻的放肆里一晃而过。我一直以卖盗版光盘为生。我们住的这条街,和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一样。我很熟悉,但我不知道,少峰并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他鼻青脸肿地掏出烟来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懵懂的我。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或者是不应该这样子地在孩子面前哭泣。但我终于还是失声痛哭。有时候,很多的情绪,只有眼泪可以表达。
       B经济的紧张让我与妻子的感情不是很好。以致当她得了重病,我都不知道,还和她吵架。最后三个月时去住院,她不肯让我告诉少峰她的病。我也不知道怎么向少峰开口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只好让少峰一直以为是我那次吵架让她离开了家。
       打了少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我照例在街上卖光盘。只希望少峰的老师不要再把我叫到学校去。
       有时候想,对于儿子我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我每天尽量准时回家做饭,以前我从来没有做过饭。我想不再卖光盘,想搬出这条街,但妻子生病时欠下的债务需要偿还,卖光盘是我唯一懂得的挣钱手段。
       这不合法,我知道。每次有警务人员来查,我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逃跑。但这一次我没有跑掉。我被推上警车时,看到少峰站在巷子的拐角处,直直地看着我,咬着嘴角,眼里有泪光。
       上个月他曾经要求我不再卖光盘。他说:你再卖我就报警。我没有想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C在看守所里的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妈妈变成天使了》。说的是一个男人离婚了,他告诉8岁的孩子说:妈妈不在我们身边,是因为她变成天使去另一个地方帮助别人了。
       我想,如果当初能这么告诉少峰,她的妈妈已经变成天使,在天堂里看着他好好成长,事情的结局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一个叫莫小菲的女孩来看守所看我,她说,少峰谎报年龄到工地上打工,摔断了一条腿。她还说,班上同学给少峰捐了钱,少峰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学校了。
       我终于还是在这个小小的15岁女孩面前,落下泪来。
       我15岁时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烟,我以为那是强大的青春的证明。今天才知道,那是一个漫长的错误的开始。
       儿子
       腿上还打着石膏。夕阳从窗户爬进来,落在白色纱布上,让人恍惚,感觉像假的一般。
       但那是真的。在爸爸被带走的那天傍晚,我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叠妈妈写的签了未来日期的信件。那是写给我的。
       那天是我15岁的最后一天。我一张一张地看那一叠来自天国的信笺,抽了最后一支烟。原来我的妈妈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她最后的日子,在病床上给我写了这些信。她说她在很远的地方努力工作,要我好好学习,好好和爸爸生活。
       可我把爸爸送上了警车。他要8个月后才回来。我不得不自己去挣生活费。我忘记自己才15岁,还不具备养活自己的能力。
       烦人的莫小菲又来了,带来了课本和笔记。莫小菲是个厉害的小姑娘,我背错单词的时候还会被她打手背。我会好好地读书,然后和爸爸好好生活。我答应了妈妈的。
       (王向阳摘自《少男少女》2006年11月A刊,侯海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