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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徐博客”自述
作者:徐静蕾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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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10-28 22:09:08
       自述1:奶奶
       奶奶今年88岁了,脑子一点也不糊涂,只是眼睛不太好。小时候,我不爱上幼儿园,终于混不下去了之后勉强上了几天整托,已经是哭天抢地,甚至寻死觅活了,幸好后来赶上幼儿园流行我现在已经忘了的什么病,终于被送回了家。
       我的童年是和奶奶一起度过的。那时候我既淘气又胆小,爸爸妈妈对我要求很严格,奶奶是我小小的避风港。说小小,是因为爸爸真的凶起来奶奶也是不管用的,但多多少少使我的童年生活有了一些安全感,长大以后很多时间不在北京,最牵挂的人就是奶奶。
       奶奶是湖南人,菜做得特别好吃,印象最深的是豆腐炒肉末,鸡蛋肉饼,人间美味。上小学的时候有段时间老想吃饺子,本来不会做饺子的奶奶不知怎么就包了些说实话既难吃又难看的饺子给我吃,尽管如此,每当我中午回家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满足。我印象非常深,一般情况吃8个,最多的时候吃12个。后来奶奶年纪大了不再做饭,我也上大学住校去了,也就再没吃到奶奶做的菜。直至有一次,一个朋友带我去原来位于美术馆附近的湖南餐厅“随圆”,我无法形容我的感受——那里的菜和奶奶做的一模一样。我是一个贪吃的人,一顿美味的饭菜可以使我愉快一整天,如果没有奶奶,我的童年生活该是多么索然无味。
       邻居的黄奶奶已经去世几年了,这是一个有些驼背的奶奶,也是湖南人。她家的9英寸黑白电视机陪我度过了许多夜晚,那些爸爸不让看的港台电视剧都是在那儿看完的。一边看一边嗑瓜子,坐在她家的小马扎上,头顶是那盏大概只有5瓦或8瓦的电灯。她的两个孙子是我幼年时的好友,一个大我一点,一个小我一点,我们一起经历了一些“风风雨雨”——翻墙、打架、游戏、寻宝、探险、吓人。大一点的时候他们去了杨村他们的父母那里,我们写了很多信,我第一次感受到分离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受的事。多么亲密的玩伴,那些你以为一直会永远在一起的人,有一天也会分开的。从那以后再没见面,信写得也越来越少,偶尔他们回北京,见面也是说些你好我好的客气话,小时候的亲密已经不在了。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那些你以为永远也忘不了的幸福和悲伤,有一天都会被我们遗忘的。黄奶奶据说是得了胃癌去世的,我没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很长时间我们都瞒着奶奶,后来奶奶终于起了疑心,知道了这件事,她没表现出过多的伤心,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对生死反而比我们这些年轻的人看开了许多。
       88岁的奶奶更像是个孩子,每次见到我都问穿得暖和不暖和,怕剧组不给吃饱饭,永远都觉得没有人照顾的我很可怜。说了无数遍的话再见面还是要再说一遍,最不喜欢我演的电视剧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觉得里面谁都欺负我。最高兴的是《北京晚报》上有写我的文章,最爱吃的是“九制话梅”。
       2005-11-01 15:02:02
       自述2:学书法
       爸爸在我六岁的时候开始让我学书法,背古诗,字认得够多的时候就让我念古文读四大名著,为此他记了很多关于儿童启蒙教育的笔记,是世界上最用功的爸爸之一。
       我小时候最怕的人是爸爸,见到他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因为他让我每天写的毛笔字我总是凑不够数,该背的诗也总是上句不接下句。每天下午的5点钟左右是我的世界末日,因为他就要下班了。每到这时候我就想,我最大的并要为其艰苦奋斗的理想就是再也不用听爸爸的话,自己当自己的主人。其实爸爸的愿望很简单,并没有想让我成为什么家,只是希望我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不记得我是小学几年级考进了朝阳区少年宫,中学几年级考进了北京市少年宫,只觉得少年宫的那段日子是我最难熬的时光。我是一个不用功,在书法上其实也没什么天赋的姑娘,到了市少年宫便感到了差距,一下子自卑了起来。我一天一天没精打采地写着,老师也不喜欢我,那时候一个叫于莎的女孩是她的掌上明珠,那个女孩字写得好人又漂亮,是我那时候的偶像。我常常感叹,人家闺女怎么长的,又聪明又漂亮又白(我小时候很黑,因此觉得自己很难看),还是文艺骨干,我怎么就什么都不行呢!为此我苦恼了很久,后来每天默念“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使自己坚强了起来。
       有一件事是我到目前为止从没对人提起过的,包括父母。这件事对当时的我打击是非常大的,事隔多年我还记忆犹新。
       一次,少年宫组织去人民大会堂表演书法,上午先在少年宫集合。当时来讲这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好多孩子的家长也赶来“送行”,我也兴高采烈的去了。老师开始动员,突然发现名额缺了一个,换句话说就是人多了一个,再换句话说就是有一个人不能去了。是谁呢?老师的眼睛转来转去,我觉得自己已经有预感了。果然,她把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我觉得浑身发热,呼吸停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教室。我跑到厕所偷偷哭了两个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往家走。我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幸福地为爸妈描述了我们在人民大会堂表演书法的详细情景,全家人都很高兴。
       我变得越来越不爱上少年宫,又不敢跟爸爸说,就开始偷偷不去了。我拿着一些从前写的字混事儿,每次上课的时间就在景山公园闲逛,景山公园是我最熟的公园。那段时间我撒了我这辈子最多的谎,常常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坏女孩,为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其实学书法为我带来了很多东西。小学毕业的时候,因为我的书法在全国得过奖,我被保送上了当时全朝阳区最好的中学80中,人人都说我是个“才女”,对我另眼相看。我还考上了北京市少年宫,院子里的人都说蕾蕾这孩子聪明将来有出息。
       时至今日,我对书法这件事还是不太能正确对待,但见到漂亮的书法作品,还是会从心里赞叹、欣赏,还是会挪不动脚步。所以我不得不相信,有些东西确实是潜移默化的。
       2005-11-04 13:11:00
       自述3:中学同学
       我最好的朋友,曾经的现在的,都是我的同学。
       初中的时候,我的好朋友是孙海娜、蒋冰清、成洁。那时我们四个是死党,除了放学回家,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我至今还是认为孙海娜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孩儿,文章写得漂亮,又很会做一些设计什么的,她的个子很高,上初中的时候已经有一米六几了,她是我们当中的大姐,尽管她的岁数不是最大的。我一直羡慕有这种性格的人,他们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人比一般人宽容许多。和她们在一起,我开始了我的初中生活。
       第一次读懂爱情小说,是从琼瑶阿姨开始的,那些故事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多数初一(1)班的同学都读得如痴如醉,另外的
       一小部分同学就很不以为然。当然这一小部分大多是男生,我们认为他们挺事儿的。之后我们热衷于做的事就是开始给自己起一些像琼瑶阿姨小说里一样好听的名字,我们四个每人都有五个以上的名字,并用这些名字写一些神秘的字条。当时我们有一些共同的朋友,无论远近我们都用书信交流,信上写的尽是些无聊但有趣的话,我们乐此不疲。然后我们又迅速迷上了《读者文摘》这本杂志,那上面的小文章和短篇小说让我们感动不已。我们都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着一些名言警句。这之中蒋冰清的小本子上的东西最多最好,她是我们中学习最用功的一个,显得最有思想,也是最得老师喜欢的一个,我私下认为她是一个有魅力很正派的姑娘,甚至有些嫉妒,但当时我从没告诉过她。然后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身上发生一些精彩的故事,我们都试着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也会将就一个算了,当然这些故事大多以暗恋告终。也有个把成就了几年的,最终也是不了了之。成洁是我们之中最像琼瑶小说中的人物的一个,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温柔的性格,不爱说话,她是我们中最小的一个,聚会中也很少发言,也许是太内向了。据我所知她的故事最少,但她在学习上非常聪明,成绩最好,后来考上了北方交大,俄语说得呱呱叫,我们同期的俄语班同学无人能敌。
       我的好朋友中最早结婚的是蒋冰清和白漓文。白漓文是我高中时的好友,此人画画十分了得,性格有些怪。最初我觉得她有些像王菲,是我的偶像之一,我们一起学画画,最后她考上了中央美院。我从高中开始学习画画,应该说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白漓文和一个高年级的同学魏进宇的影响,当时他们的画在我看来已经非常好了。白漓文的小人画得出神入化,令人赞叹不已。在魏进宇给我看的画册中我认识了莫奈、高更、梵高,只觉得他们的画美得让人心动,从此我迷上了画画。
       学画画那段时间是我最用功的一段时间,连爸爸也认为我开始懂事了,他总说每个人都有一个觉醒点,当我风雨无阻地背着画夹子去画画的时候,他放心地认为我的觉醒点到了。
       从小,我的理想就很模糊,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做什么,上高中的时候,我的理想是办一本流行杂志,现在说出来被一些不正经的人耻笑,说不真实,说小时候的理想应该是卖冰棍、当售货员才像真的,像我这种志向与想当科学家的算为同类。我检讨了一下认为,不是我高估了自己就是他们低估了儿童。
       我的中学北京第80中学是当时全朝阳区唯一的市重点,那里是一个盛产美女的地方,各路的才子佳人云集,在那个地方读书可以说是赏心悦目的。说实话就是上了大学我也没再见过那么多的美女,她们漂亮,有气质,学习又好,时常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我从小一直自卑与她们有着直接的关系,我时常回头想我是不是夸大了她们的优秀,结果都是:没有。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谭新的女孩,她比我们高几个年级,梳着很短的头发,即使是在最冷的冬天也穿着最短的裙子,清瘦高挑,五官十分标致。听她同年级的同学讲,她的成绩永远是班里的第一二名,每天放学的时候总有一个很帅的骑着一辆很大的摩托车的男生来接她。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她实在是太棒了。但不知为什么,自从我上高中之后,这个女孩就消失了,用不知道是谁的话说就是“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这更让人觉得她的神秘莫测。
       让我庆幸的是,我在一群算得上是优秀的年轻人中间长大,他们时时让我感到自己的不足,从不太敢自鸣得意,也学会了不去和别人比较,因为永远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
       2005-11-08 01:13:55
       自述4:我的大学生活
       现在想起来,考电影学院的那段日子是不堪回首的,说是像做梦再贴切不过。爸爸从小不让我沾文艺的边儿,认为唱歌跳舞会让人浮躁,他是很有一些自己的教育理论的,有段时间我迷上了宋词,他就很不主张,他说宋词的婉约容易使人感情脆弱,应该多读唐诗,或者像“九万里风鹏正举”这些更适合追求上进的年轻人。连书法让我学的都是颜真卿的颜体,颜体浑厚、遒劲,非常漂亮,但比起柳体欧体那些清瘦优雅的字体来说更像男孩子学的字。因此有时我想,爸爸是把我当成个男孩子来教育的,希望我大气、坚强。
       考电影学院是由无数新鲜恐惧和豁出去的感受组成的。现在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考电影学院这类的问题,常常把我问愣了。回家仔细想想,好像任何答案都是矛盾的,不真实的。我从小热爱表演?从小热爱电影?不是,谈不上。是去瞎蒙的?觉得自己挺漂亮,挺有表演天赋?好像也不是,上中学的时候我是一个连读课文都会紧张得心在嗓子眼里跳的人,怎么会去蒙这个?更不要说觉得自己漂亮有天赋了,说出去自己都想笑。那是为了虚荣心?有可能吧,可虚荣心并不是那么强大的动力,能够驱使一个有些自卑和自闭的人去考一个她从未想过的专业,况且她的父亲教她的一句拿破仑的格言她一直记得,就是:“露脸和现眼只差一步”。——如果都不是,那也许只有当时的我知道了。或者要去找那个当时撺掇我考的人赵海问一下才知道。
       我上面说过了,时间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它会让人变得不了解自己,忘了自己曾经为什么做一些事情,甚至为什么动了一些感情,小时候日记里写的那些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事情再回头看也都记不起是什么了。
       
       仅有的几个考试印象也记不得那么准确,只记得我朗诵了一段歌颂父亲的从《读者文摘》上选的很短的散文,唱了一首儿歌,跳了一段自编的惨不忍睹的慢舞,并在老师的要求下围着教室跑了一圈,演了一个命题是“一楼的男孩爱上了二楼的姑娘”和一个只许说“是你是我”的小品。参加文艺理论考试之前,爸爸告诉了我有一个表演理论大师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说到这,我最感谢的是我的老师刘汁子老师,很多次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会要我这个学生,但想想也就算了。无论如何上电影学院都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从此我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学习一个刚开始设想就已经进入了的专业。我清楚地记得考试上台前的一个心理活动,就是形体考试的时候,坐满了一教室的人,考号一个一个地向我临近,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件事:跑,还是不跑。其实真是一念之差,如果跑了,那今后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也许在多年以后考上了美术学院,也许最终没考上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也许去了国外念书,没有好坏之差但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最后,不跑战胜了跑,因为即使是跑,也要有站起来,穿过众多老师和同学惊诧的视线出门的勇气,所以一咬牙一闭眼,这电影学院也就进来了。
       我不想再去想是人改变了命运还是命运改变了人,反正这一切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所有假想都是和命运玩儿的
       一种无伤大雅的游戏,不会因此改变任何东西,我们都将沿着眼前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对与错、好与坏都是无稽之谈。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有点酸但还算中肯的诗,大致是说:蓦然回首,没有遗憾的青春才是最美的……算是我的座右铭之一吧。
       1993年4、5月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一生自我感觉最成功的一段日子,以往的不自信好像全都是毫无必要的,可笑的,连爸爸都对我另眼相看,这孩子居然能考上电影学院的意外取代了对“搞文艺”的担心种种。我们经常在家得意地想:全国才有几个呀,全北京才有几个呀,全朝阳区才有几个呀!我不禁觉得自己太棒了,简直什么都能,这种成就感持续了很长时间,全家上下一片欢乐的景象。过了不久,开学了。
       电影学院的那段生活很模糊,只记得晨功出得越来越晚,小品做得越来越多,住校的时间越来越少,一转眼,四年过去了。
       有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生活在很多假象里,外表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其实里面一团糟。一个学习一般的孩子进了人人向往的重点中学;一个不爱书法的孩子进了只有有特长的聪明孩子才能进的北京市少年宫;一个完全没有表演欲的黑黑瘦瘦的同学进了全国唯一的一个电影专业院校——北京电影学院。这个学校里人才济济,许多世界知名的大师是这个黑黑瘦瘦的同学的校友,这个同学是够风光的了。可实情是,在这些风光背后,这个同学过着诚惶诚恐的日子,小品永远编不出来或者编得差强人意,朗诵永远感情不够充沛,唱歌永远上气儿不接下气儿,舞蹈永远也跳不了一个完整的。最可笑的是这个同学还要表演说相声,穿着大马褂挥着大扇子,完全是把台下的老师同学气乐的。黑瘦同学常常无地自容,想,怎么了,怎么我就跑到这儿来了,有种走错了时空隧道的感觉。但无论如何,已不见了来时的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总的来说,其实黑瘦同学还是幸运的,上大学的时候就拍了赵宝刚导演的《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成绩虽然不好却也顺利毕业,和同学中的几个人成了好朋友还分进了北京电影制片厂。奶奶、父母身体健康,弟弟考上了北工大,又有了个可爱的女朋友,毕业之后拍了几个戏,算小有一些名气,人缘不好也不坏。所以,知足吧,再不知足就成得便宜卖乖了。